三(2/4)

保尔坐在他对面,仔细地端详这个接替奥吉莫的人。

“你有什么事儿?”书记写好文件后问保尔。

保尔说了自己的情况,最后请求:“同志,请在团员名单上加上我的名字,将我派到铁路工厂去。”

书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恢复你的团籍,这倒没什么。派你去工厂,那可就不好办了。最近刚选出的省团委委员茨维塔耶夫早已在那儿上任了。我们还是把你派到别处去吧。”

保尔皱紧了眉头。

“我去工厂不会妨碍茨维塔耶夫工作的。我只是去车间干活,不是想当书记,况且我身体还不大好;我请求别派我到别处去了吧。”

书记同意了。

他在一张纸上刷刷地写了几个字。

“把这带给杜菲坦,他会为你办好这件事的。”

人事处理,杜菲坦正可劲儿地骂着助手——统计员。

保尔听出他们两个吵得不可能完结,便拦住了面红耳赤的杜菲坦。

“等一下你们再争论吧。这里有个便条,先给我办个证件吧。”

他接过条子,细细地看了好大一会儿后,又打量保尔。

等他明白过来之后便说:“啊!原来你没死?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早就把你的名字划掉了,你的卡片是我亲自寄交中央的。再说,你也错过了全体俄罗斯团员登记的期限了。根据中央指示,没登记的都一律开除。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重新入团。”

他的口气不容更改。

保尔反感地说:“哼,你还是老样子!你很年轻,可是比这里的老耗子还糊涂。怎么一点也不长进呢?”

杜菲坦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好像跳蚤叮了他一大口。

“你少教训我。我对工作负责。文件是让人执行的,不是让人违反的!至于你骂我是‘耗子’,我要控告你。”

他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把一卷没有拆开的信拉过来,意思是赶保尔走。

保尔毫不慌张地走向门口,但他想了想,又转身回来,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张便条。

而杜菲坦没好气地盯着他这动作的全部过程。他心中责怪着这个坏脾气的少年‘老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好吧。”保尔冷冷地讥讽着,“你完全可以给我戴上‘破坏统计工作’的帽子,不过呢,我倒要向你请教,你到底有什么好办法去处罚那些事先没有申请死亡而忽然死了的人呢?知道吗?谁都有这种可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闭了眼儿蹬了腿儿……这个,你肯定没得到上级的文件吧!”

杜菲坦的助手一听这话,再也保持不了中立了,开心地放声大笑起来。

杜菲坦手中的铅笔尖断了,令他十分气恼。只见他把铅笔扔到地板上,但是不容他接上保尔的话,一群人吵吵嚷嚷,连说带笑地进来了。

其中一个是昂柯尼夫。

大伙一见保尔,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

几分钟后,又进来了一群团员。

他们中间便有阿丽佳?尤列涅娃。

她百感交集地好半天都握着保尔的手。

大家伙又逼着保尔讲了一遍自己艰险的经历……这些让保尔几乎忘记了杜菲坦的存在。

最后,保尔终于讲到了他和杜菲坦发生的冲突。

大家立时就气鼓鼓地叫嚷起来了。

阿丽佳狠狠地瞪了杜菲坦一眼后,转身去找书记。

“咱们到涅日达诺夫那里去!他会教训他的!”

昂柯尼夫说着,搂住了保尔的肩膀,跟大伙—块儿追在阿丽佳身后。

“应当把杜菲坦撤喽!送他到码头上,让帕科拉索夫好好管教管教他。这家伙是个死守公式的官僚!”

阿丽佳忿然提议。

书记和蔼地笑着,仔细地听大家的要求,而后用安抚的口气说:“柯察金恢复团籍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他立时就可以领到团证了。我基本同意你们对杜菲坦的批评,不过除了缺点,他还有优点嘛——咱们这儿的统计工作比各地的都出色,他经常工作到深夜几点钟呢。我认为,要撤他的职很容易,但我们得有合适的人选来顶替呀。要是这人选干不好统计工作,那不就白费劲儿了吗?还是让杜菲坦干下去吧。我跟他好好谈谈。目前先这么着,往后咱们再说。”

“好吧,就这么办吧。”昂柯尼夫和大家都同意了。

“保尔,现在咱们去索洛缅卡。今天,我们在俱乐部开大会。他们没人知道你的消息呢,我们宣布:‘现在,由柯察金同志讲话!’大伙肯定都会被惊呆的。好小子,亲爱的保尔,幸亏你没有死!要是你真的死了,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呢?”

昂柯尼夫开着玩笑,亲切地搂住保尔走到门外。

“你来吗,阿丽佳?”

“来!”

帕科拉索夫的家人在等着保尔一道吃午饭,可他没有回去,夜里也没再露面。

昂柯尼夫带保尔回他家去了。

他的屋子在“苏维埃之家”。

他热情地款待了保尔。

之后,他又拿出一大卷报纸,还有两大本共青团区委会会议记录给保尔。

“你最好把这些看看。自从你病了之后,过去不少日子了。你从这儿可以了解了解我们干了些什么,目前的形势如何。傍晚时我才能回家,那会儿咱们一块去俱乐部,要是你累了的话,就躺下睡一会儿吧。”

他说完后,把口袋装满了文件笔记等——他不喜欢用公文包,总是把它扔到床底下——在房里告别似地转了一圈,他就出门了。

当他晚上回来时,房间里摊满了报纸和书本。

保尔正坐在床上,读着中央最近的简报,这是他从昂柯尼夫的枕头下找出来的。

“你这家伙,把我的房间折腾成这个样子啦!”昂柯尼夫假装生气了。“喂,当心,当心,同志!你为什么偷看秘密文件?唉,房间里哪能留个这样的主儿?”

保尔微笑着,把手里的简报放下说:“碰巧这一份不是秘密的,而你用来做灯罩用的那一张,才真是不应该公开的,都给把边烤焦了,你看看!”

昂柯尼夫把灯上那张纸给取下来,看了看上面的题目,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地喊道:“哎呀,我找了三天都没找到它!现在我想起来了,前天沃林采夫放上来的,后来他自己还找了半天呢,愣是没找到。”

他小心地折好,压在褥子下面。

“往后可得注意了。”他认真地告诫着自己,“现在咱们吃点东西吧,然后去俱乐部。来,保尔,坐到桌子这边来!”

昂柯尼夫从一个口袋里取出一条包在报纸里的长长的干鳟鱼,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两块面包。

他将文件移到桌子的一边,在空出的地方铺了一张报纸后,抓住干鱼头,在桌子上摔个不停。

他活泼地坐在桌子上,一边用劲嚼着,一边嘻嘻哈哈地把近期的新闻告诉保尔。

昂柯尼夫把保尔领到了俱乐部的后台。

塔莉亚和安娜挤在一大群铁路工厂的团员中间,坐在了讲台右面靠钢琴的一个角落里。

在安娜对面的椅子上,摇晃着身子的是铁路工厂团支书沃林采夫。

只见他那红脸蛋长得像八月的苹果,头发和眉毛全是麦秸色的,身上穿的是一件已经破旧的黑色皮夹克。

在他身边,那随随便便用胳膊肘靠在钢琴上的是茨维塔耶夫。

这是个面相英俊的青年。嘴唇棱角分明,头发是褐色的,衬衫的领子没有系上。

昂柯尼夫走进来时,听见安娜说的最后几句话:“有的人总是千方百计地阻止新同志加入工作。茨维塔耶夫就是一个。”

“共青团可不是大杂院!”

茨维塔耶夫固执而又轻蔑地回击着。

这时,塔莉亚见到了昂柯尼夫,便高声对大伙喊:“你们快瞧!快瞧!尼古拉今天有多神气,活像个擦干净了的铜茶壶!”

他们将他拖进中间的空场,七嘴八舌地问开了:“你去哪儿了?”

“快开会吧!”

昂柯尼夫伸出一只手,上下挥着,让大家安静。

“弟兄们,别吵吵啦。”他发出准确的信儿,“杜科利夫马上就到,他一到咱们就开会。”

“瞧,他来了。”

安娜提醒大家。

这时,区委书记杜科利夫正向大家走来。

昂柯尼夫跑上前去迎接他。

“大叔,跟我来一下后台,我让你见见你认识的一个人。你准会吃惊的!”

“什么事?吃什么惊呀?”

杜科利夫嘟哝着,又用劲吸了一大口烟。

昂柯尼夫拉着他的手,把他牵到后台去了。

昂柯尼夫使劲摇着铃铛。

就连那些最爱叨叨的人也赶忙闭上了嘴。

在杜科利夫身后,在一个绿色松枝框子里,镶挂着《共产党宣言》的作者头像,他须发纷披,如同雄狮……当昂柯尼夫宣布开会时,杜科利夫的双眼关注着站在后台的保尔?柯察金。

“同志们!”昂柯尼夫朝会场高声说着,“在我们正式开会之前,有一位同志要求说两句。杜科利夫和我都同意了。”

会场里发出了一阵赞许的喊声。

昂柯尼夫提高了嗓门大喊了一句:“现在就请保尔?柯察金讲话!”

会场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认识保尔。

当这个高个子、白脸庞的青年出现在讲台上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兴奋的欢呼声。

“亲爱的同志们!”他尽量抑制住激动,把语气放平和了一些。“朋友们,现在我又回来和大家一道战斗了!能回到这儿,我备感幸福。我看见了许多老朋友。我在昂柯尼夫那儿看了过去的会议记录,我知道索洛缅卡的团员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鲜血液,铁路工厂和机车库的工人们也不再浪费时间去造打火机了,而是从废车堆里拖出了一些坏机车,进行彻底修理。所有这些都充分表明我国正在日益复兴,并走向繁荣富强!活在这个世界是大有可为的!难道我忍心在这样的时候死去吗?”

说到这儿,他的双眼闪烁出动人的光芒,他的面颊绽开了快乐的笑容。

在全场的欢呼声里,保尔走下了讲台,他径直朝安娜和塔莉亚坐的地方走过去。

他欢快而迅速地和几个朋友握了握手。

大家挤了挤,让保尔坐下了。

塔莉亚的手同保尔的手紧紧地握了好长时间。

安娜的眼睛瞪得特别大,她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异乎寻常的惊喜。

日子过得飞快。

每一个日子都不是普通的,每一个日子都是崭新的。

保尔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因为每天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总是因为没有完成预计的工作而苦恼。

保尔跟昂柯尼夫住在一块儿。目前这个阶段,他在工厂里当上了电工的助手。

这之前,昂柯尼夫同保尔争论了好半天,他不同意保尔不干领导工作。

“我们现下极缺人手,而你偏要躲到车间里去。你别拿你的病当借口,我自己得了伤寒之后,还拄着棍子到区委上班呢,足有一个月呢!保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才不是为了这个理由呢!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因为什么?”

昂柯尼夫非常执拗地刨根问底。

“到底为什么?尼古拉,我想读点书。”

昂柯尼夫欣喜地抢过话茬儿:“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想读书!难道我们不想读书吗?老兄,这完全是自私自利!你真忍心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却躲在一边读书?这不行,亲爱的,明天就请你到组织部去!”

可是,争论了许久之后,昂柯尼夫还是让步了。

他说:“好吧,我就让你休整两个月,你得感谢我。不过呢,你跟茨维塔耶夫合作准合不来,他傲气得要命!”

的确,保尔的回厂使得茨维塔耶夫提心吊胆的。

他认为保尔回来肯定和他争权夺势。他自私的本性让他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事实告诉他,他的担心和反击的准备是没必要的。

保尔不但拒绝了支部委员的职务,而且还诚心诚意地帮着茨维塔耶夫解决了几个很大的困难。

这一天,茨维塔耶夫走进了车间。

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全体人员都在打扫卫生。他们清洗着窗户和机器,刷下了沉年积垢,清除了废物和垃圾等。

保尔正拿着大拖布用力地擦着布满油污的水泥地面。

“怎么搞起大扫除来了?”

茨维塔耶夫莫名其妙地问保尔。

“我们才不愿意在肮脏的地方干活呢。这儿足有二十年没打扫过了,我们计划在一星期内让它焕然一新。”保尔直爽地回答。

茨维塔耶夫耸了一下肩出去了。

工人们不仅打扫了车间厂房,而且又动手清理院子。

这个大院子,堆了许多垃圾。

几百个轮轴、成堆的锈铁、铁轨、连接板和轴箱等堆了一个小山——这成千上万吨的铁在日晒雨淋中已锈得不成样子了。

但,进攻大垃圾的工作却被行政领导阻止了。

理由是——“还有比收拾院子更重要的工作,不必着急做这些。”

于是工人们就在车间门口用砖头铺成了一块小小的平台,又用粗铁丝制成了一个刮皮靴底用的垫板放在了上面……至于屋子里的清扫,在晚上下班后仍继续进行着。

当总工程师斯特里日一周之后走进车间时,到处都干干净净了。

阳光射进了明亮的大玻璃窗,照在机身上,那明亮的柴油机铜铸件闪出耀眼的光芒。机器的大部件已经被涂上了绿油漆,有的人甚至还在轮辐上画上了黄箭头。

斯特里日站在那里欣慰地点了点头。

“嗯……好……”

他的夸赞中夹着惊异。

在车间最远的一角,一群刷油漆的工人即将完成全部任务。

斯特里日走上前来。

他拦住了手里提着一罐调好的油漆的柯察金。

他问道:“等等,老朋友,你们这样干,我非常赞同,不过,是谁给你们的油漆?你知道,我曾经说过,没有我的特许,绝对不能动用油漆的,因为这些东西我们恰好短缺。油漆火车头,比你们现在做的要重要的多。”

“我们这些油漆都是从丢掉的空油漆罐里刮出来的。”保尔坦然而答。

“我们用了两天时间,在垃圾堆里找空罐子,一共刮出二十五磅吧。这里的一切都是合法的,请您放心,总工程师同志。”

斯特里日有点尴尬地嗯了一声。

“那你们就继续干吧。嗯……这确实很有意思……我们该说什么呢……怎样解释这种自觉精神呢?你们这些活儿全是在下班后干的?”

保尔从总工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种疑惑,便确切地答道:“当然是啊!您怎么看呢?”

“我也这样想,不过……”

“斯特里日同志,这个‘不过’就表明您还是没料到……等过些时候,还会有更多的事儿让您惊奇呢……”

保尔为了免得把油漆蹭到他身上,便小心地绕过他,朝门口走去。

每晚保尔都去公共图书馆,直到很晚才离开。

现在,他和图书馆的三位女馆员已经很熟了,而且利用他的伶牙俐齿已经得到了随意翻阅各种书籍的许可了。

他为了寻找那些既有趣又有用的书,总是不惜气力爬上扶梯,在巨大的书橱前一本本地挑个没完没了。

图书馆的书大多是旧的。只在一个不大的书橱里面放着很少的一部分新书。

其中的一些是偶然收集而来的内战时期的小册子,除此还有马克思的《资本论》和《铁蹄》等。

在旧书堆里,保尔发现了一本名叫《斯巴达克思》的小说。

他用了两个晚上将它读完,然后把它送到书橱里,和高尔基的作品放在一起。

他总是这样,把那些最有趣的同一类书摆在一起。

对此,女馆员们从不制止他——对于这些,她们是不大关心的。

一桩看上去并不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它改变了共青团组织的那种单调的平静。

事情是这样的:

中修车间团支部委员科斯季卡?菲金——一个麻脸翘鼻子的青年,平时有点愣头愣脑的,在铁板上打洞时,弄坏了一只贵重的从美国进口的钻头。

而原因是太粗心大意——不,甚至可以说是他故意弄坏的。

那天早上,中修车间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眼儿。

菲金有点不大情愿,但在工长的严令下,他就干了起来。

在车间里,大家都讨厌霍多罗夫的那种假正经的认真劲儿。

他过去曾是孟什维克,现在不参加厂里任何活动。他对共青团员们总是不拿正眼看。但他对专业技术很在行,而且尽职尽责。

当他看见菲金钻眼儿没上油后,急忙跑过去关了钻机。

“怎么,你瞎呀,还是昨天刚来?”

他斥骂菲金,因为他知道,这样干钻,钻头准毁。

但菲金却不听他那一套,叫骂着重新开动了钻机。

霍多罗夫跑去找车间主任了。

菲金赶紧找注油器,他想着在领导来之前一切都弄好,以免挨批受罚。

可等他找回注油器来时,那干钻着的钻头已经断了。

车间主任提出报告,要开除菲金。

团小组却站出来公然袒护他——霍多罗夫压制青年。

但行政方面坚决要开除菲金。

于是,这事儿就转到团委会来讨论。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五个支委中的三个认为应给菲金减轻处分,并调他去别的部门。

茨维塔耶夫就在这三人之中。

而另外两人认为菲金没犯错误。

会议是在茨维塔耶夫的房间里召开的。

房间里有一张铺了红布的大桌子、几只由木工车间工人自制的长凳和方凳,墙上挂有领袖像,桌子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面大团旗。

茨维塔耶夫是“脱产干部”。

就行业来讲,他是一个锻工。他本来在机械厂,是刚调过来的。

他一来就抓住所有的权利,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他想包办一切,又包办不了,于是就对助手们火冒三丈,骂他们不干活。

就连这个房间的布置,也是由他监督进行的。

现在,他正主持会议,得意扬扬地半躺在那只从俱乐部搬来的软靠背椅上。

这会议是秘密召开的。

当党小组长霍穆托夫正要发言时,有人敲门。

茨维塔耶夫腻烦地皱起了眉头。

门又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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