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狐狸(2/5)

“是,二哥——”

……

漱毕,整容装,我跟随曹丕去了曹操的大帐。

初春的日光并不刺眼,我却怔怔地站在帐外,睁不开眼睛,也迈不动步伐。

仿佛有股力使劲把我往前推,可我回头一看,身后并无一人,只有曹丕在前方微笑招手。

为何这段进帐的路程如何漫长?

我走得极慢。

我不清楚我看到了什么,或许,是过去十多年的人生,又或许,是未来十多年的人生。

可我最终只看到——帐中安坐着一个细眼短髯的中年男子,他正披着长袍,在案前俯首捧卷。

我知道,从此刻长跪于案前问安起,我便正式成为曹家的一员了。

那么,我是崔缨,是袁缨,还是曹缨呢?

为了弄明白这件事,我恍惚了许多天,更糊涂了许多年。

……

数日后,斥候传来消息,说袁熙袁尚手下焦触、张南二人反叛,来投曹操,袁氏兄弟遂遁逃乌丸。平定冀州自此告一段落,幽州已成为曹操下一个目标。

除了追击袁氏兄弟,还有许多颁令整风之事,一时并不能引军还邺,曹操遂撤了南皮城郊屯兵,欲与一众幕僚入南皮城短居数月。

我的请求得到了曹操的准许,他让我叔父先带我回清河崔府,待他日大军返邺时再一同随往,又令回邺成婚的曹丕顺路送我和叔父一行。

一路虽是平原,车却仍有不少颠簸,可叔父崔琰安坐在车厢内,闭目静思,神情如漳河水一般平静。

我偷偷推开马车前窗,从缝隙中往外瞄了几眼,但见曹丕、曹真、曹休等人策马在前,欢声笑语。车后还有许多随行货物,想来应是曹操赐与曹丕成婚的贵重礼品。

沿途的漳河,倒令我想起那日在曹丕帐中看见的地图,我这才猛然发觉,一条漳河,竟将南皮、清河、邺城连在了一起!

天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数日后到清河崔府时,已是酉时时分,太阳落山早,城内街道显得格外冷清。

我如果不曾记错的话,今日应是元宵。

可为何连崔府这样的大宅院,也不过只挂了两只灯笼呢?

门前铁狮早已锈迹斑斑,院里的棠梨树枝也探出了墙外,在灯笼的映照下,萧条景象清晰可见。府丁打着灯笼,将我们迎进门,若非亲眼所见,这清幽的宅院,很难教人相信是冀州第一名士的家宅。可即便如此,前堂后院,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无比熟悉而陌生。

远远就听见有小孩在喊:

“阿姊!阿姊!”

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梳着丱发的小男孩,从内院奔出,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众仆婢。

小男孩扑上前,紧紧把我抱住,我正错愕间,只听叔父崔琰说道:

“这是你一母同胞弟,铖儿。”

我那小我四岁的亲弟弟崔铖,竟是这般瘦弱的小男孩!

铖儿啊铖儿,数日前在梦中,我们见过面的啊。

一时间,我百感交集,泪洒庭院。

“阿姊,你终于回来了…………”铖儿撅起小嘴,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清话,“阿叔说过,阿姊一定会回家的,铖儿日日等,夜夜盼,总算把阿姊盼来了……”

我搂住弟弟的脖子,不停安慰他:“好铖儿,不哭啊,回来了,阿姊回来了……”

一抬头,却见楹柱旁还藏着两个文静好奇的男童。

“锐儿,铭儿,还不快出来拜见你们堂姊。”崔琰喝道。

在妇人牵引下,两小童怯怯地走下阶,和我照了面后,又藏回妇人身后。

“这是你婶婶。”受叔父指点下,我即刻行跪拜大礼。

叔母不禁掩帕拭泪,铖儿却带着锐儿、铭儿拉起小手将我围住,欢呼雀跃。

与今世家人相见,意料之外的热情,给我心下不少慰藉,我抹着泪,笑个不停。一番寒暄后,崔府上下其乐融融,整个庭院都洋溢起温暖的气息。

这时,曹丕突然笑着拍掌,随后便有数名随行的曹兵,将一箱箱物件抬进府内,崔府上下莫不惊愕。

曹操的令使上前,振袖站定,空口宣读道:

“汉司空行车骑将军领冀州牧辟崔琰及恩赏令——

“河北初平,理征青、冀、幽、并四州知名之士,以为省事掾属,匡济世事。今有清河崔君,品行淑良,为冀州士首、国之桢干,直言善谏,宜作百官范,特辟琰为冀州牧府别驾从事,赐锦裘一领,青毡床褥两具,官绢一百匹,钱十万,八百里骅骝马一匹,赤戎金装鞍辔四副,铃眊一具,错彩罗穀裘一领,织成靴一量,有心青衣二人。礼虽轻薄,以天下知孤求贤之意尔尔。”

见崔琰率亲眷府丁叩谢,曹丕上前,折腰作揖,亲自扶起。

崔琰吩咐家丁备下晚膳后,对曹丕说道:

“天色已晚,还请各位公子暂栖鄙府,待天明后再出发。”

“也好。”

曹丕、曹真、曹休等人遂各在客房住下。

旅途劳顿,用过晚膳后,在叔母怀中和弟弟们畅叙良久,不觉间便是二更天了,叔母便教侍婢伺候我早些休息。

终于回到魂牵梦萦近九年的崔府,今夜无论如何,我都是无法安睡的。

冷月高悬,星汉隐隐,清风徐徐。

月光皎皎,自窗外洒进,透过帷幔,照在榻沿,像是浸在水中纯洁无瑕的白练,层层叠叠,令人忍不住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年年盼团圆,盼重逢,如今在外游子回归,为何物是人非,帷室凄凉,屋老人亡?

此时此刻,我不禁怀念起前世,与亲人团聚在电视机旁,一起看元宵晚会的少年时代来。

可惜如今的我,身处数亿光年外的时空,早与他们相隔无数个十万八千里。

爷爷奶奶的身体一直很不好,我离开那年,弟弟刚好要高考。

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悲欢离合的过往,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重返二十一世纪,真的再没有希望了吗?

我蜷缩在床角,紧攥的拳头抵在牙缝间,尽量小声地啜泣。

……

辗转反侧,难以安眠,遂翻身下床,披衣出户。

邻房烛火已熄,想是弟弟们年幼,玩累了,不几时便睡入梦乡。后院庭燎亦灭,四处十分寂静,看来仆婢们都已歇下,只我一人,寂悄悄地行走在这漆黑夜色中。

遥遥望见前堂仍有光亮,我提裙过廊,往前院走去。

没想到,今夜不眠之人,除了我,还有那曹家二公子,曹丕。

月华流如水,他一袭玄衣,与黑夜相融,就坐在堂前高阶上,左手虚撑着半边脸颊,右手握着一盏微弱的豆灯,夜风瑟瑟,他的侧影显得无比寂寥。

我抱着一颗好奇之心,轻步从廊角走近他身旁,才闻到浓浓的酒味。

我静静地在他右侧坐下,双臂抱膝,一句话也不讲。

曹丕似乎正想着事出神,突然瞧见我在侧,吓了一跳,无奈地笑道:

“崔妹妹睡不着,也因今夜月光太过刺眼么?”

“不,前庭种了棵棠梨树,我想看看,今夜她可曾开花?”我伸手指给他看,“喏——就在那儿。

他点点头,似乎酒醉未醒,也跟着我疯言疯语:“已是正月十五,算着日子,也该开花了。”

我掬起笑脸,怅惘道:

“今晚的月亮很美,还有云烟遮着,并不刺眼。二哥,你知道吗,她现在,只需要春风那么轻轻一吹,就能开出满树的白花来,到那时,她像是穿着雪花做的裙子,仿佛在回风中跳舞,真的漂亮极了。”

曹丕脸颊微红,他抬头望天,不以为然地笑道:“傻妹妹,夜间哪来和煦的春风呢?怕是在这儿坐上一夜,也难见到你说的如此美景。”

我呆呆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

“长夜虽漫漫,星汉仍灿烂。只要有人愿意等,她就一定会开。”

曹丕莞尔,明显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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