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2/2)

秦浚站起身,步态稳重,往寝卧的方向走去,看不出醉意,然目中些许的涣散,白皙的脸颊上也浮现淡淡的粉色。

他好像醉了。

烟雨下意识觉得不对,想跟着他,脚步却有些发软,似乎见她还清醒,秦浚忽的道:“去煮点醒酒汤。”

烟雨有点迟钝,往东堂走去。

此时,东堂内,夏蝉还在烧水,一见烟雨,就捂了捂口鼻:“你,你喝了酒!你怎么敢喝酒啊!”

烟雨使劲想了想,有点晕乎乎的,说:“我……世子爷让我们喝酒的,嗝,对了煮醒酒汤,醒酒汤。”

夏蝉“呔”了声:“算了算了,你坐着,我来煮就行,你说怎么回事啊,世子爷为什么让你们喝酒,溪风呢?”

烟雨骤然一惊,对了,溪风!

她回想着世子爷的寻常,这种寻常却太反常了,就是飞檐那种木头,知道溪风遭这种事,都提出带她私奔,世子爷怎么真的会屈从于侯夫人?

她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推开夏蝉,想要迈出东堂,却见白羽迎面走来。

烟雨着急,叫住白羽:“白羽,世、世子爷呢!”

白羽只说:“不知道。”

为了让自己清醒点,烟雨攥着拳头捶捶自己脑袋,喃喃出声:“不行,我要去找溪风。”

烟雨要从白羽身边走过去时,白羽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她走了两步没走动,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白羽抓着她的手臂:“……你什么意思。”

白羽的声音,和雷声一起落下:“不用去了。”

烟雨大惊:“你放、放开我!”

白羽却把烟雨拉到东堂,吩咐夏蝉:“把门关上。”

夏蝉看得目瞪口呆,不过白羽的吩咐,夏蝉自然会听,她合上了东堂的门。

却说此时,溪风又一次打开包袱,仔细地检查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或许是受这天气影响,她心头总萦绕着一股不安。

在这样的雨夜出行,总有些不顺利的预感。

她把包裹放好,双手交叠坐在椅子上。

现在的每一刻,对她而言都是漫长而折磨的,如果今夜飞檐带不走她,明天卯时,黄嬷嬷就会来给她梳妆,坐上一顶小轿子,嫁给刘二。

但她相信飞檐。

只是这一通安排下来,不知道要耗费飞檐多少精力。

她控制不住地乱想着,离开侯府后,就下江南吧,回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置办一间小小的茶铺,她有这一手手艺,不怕日子过不下去……

突的,屋外传来叩门声。

溪风下意识以为是烟雨回来了,她在耳房,离锦瑟园有点远,自是不知道烟雨去做什么,便打开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不是烟雨,竟然是世子爷。

迎面而来,还有一股浓重的酒气。

溪风心里一凛,世子爷每次喝过酒,行径总是更为大胆肆意,却又似游鱼归水,好像这才是他本该有的一面,却被好好地藏起来。

他没有束冠,简单披散着头发,披着一件玄色外袍,指骨拉着外袍的领口,里衣衣领些微松开,露出羊脂玉一般细腻的锁骨。

这般穿着,毫无平日里的齐整。

少年轻轻歪了歪头,说不清是醉了,还是没醉,他低下头,眼神直勾勾的,看入溪风眼中,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一丝光亮,像是隐匿在暗处的猎手,蓄势待发。

溪风避开他的眼神,似是有些紧张,不禁后退一步:“世子爷,是有什么事么?”

她后退一步,秦浚便往前一步,跨入耳房内。

他似乎笑了声,卷着一种无奈与无畏,酒气落在溪风的耳尖,让她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秦浚长手一伸,关上耳房的门。

直到这时候,溪风才骤地反应过来:“世子爷!”

秦浚轻叹:“我喝酒了。”

溪风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奴婢……奴婢去煮醒酒汤。”

说着,她想要从他身侧过去,世子爷却忽的伸出手,他双臂半展开,就足够拦在她面前。

他抬起黑漆漆的眼眸,唇畔还挂着一抹笑意,说出的话,却让溪风心脏几乎骤停:“我酒后失德,强迫于你。”

这就是秦浚进耳房的原因。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母亲将溪风安排给外院的刘二。

溪风骤然睁大眼眸。

秦浚还是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他的声音早已蜕化,属于男子低沉的音色酝酿着:“今夜过后,你自不需要再去刘二那里。”

他似乎笑了笑:“我说我会护住你的。”

溪风:“世子爷!”

秦浚伸出手,落在她的脸上,轻碰了碰她柔嫩的脸颊,说:“不要怪我,好么?”

溪风咬了咬嘴唇,终于从极度震惊中冷静下来,她跪下,道:“奴婢身份卑微,自配不上世子爷,更担不起让世子爷背上酒后失德之名……”

秦浚跟着蹲下,忽的说:“难道,你愿去给刘二那种人当继室,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溪风一怔。

这确实根本无法比,但她本来有第三条路,可现在,这条路被世子爷关门的动作一起,给关上了。

除非他肯把门打开,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溪风闭了闭眼睛。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世子爷,这个年纪比她小一岁的少年,心胸宽阔,脾性宽和,君子风度翩翩,有种别样的担当,这样的人当主子,确实是她的福分。

但,也仅限于主子而已。

多的,她从没想过,却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如今,如果非要选择伤害一个人的话,溪风低下头,不敢直视秦浚,只说:“世子爷知道奴婢为何一直不愿么?”

秦浚没有回答,似乎是屏住呼吸的,不然,耳房内怎么会安静如斯。

下一瞬,春雷乍然响起,雨声越来越大,有新苗破土而出,也有去岁冬日的枯叶被卷入雨中,零落成泥。

溪风轻轻吸口气,道:“因为奴婢心中,已经有人。”

这般忤逆了他,溪风在等他勃然大怒。

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会儿,秦浚只说:“我早该猜到的。”

溪风惊异地抬起眼睛,却看他目中坦然,执起她的手,袖子滑落,露出那一串佛珠,他道:“这是谁的?”

是问句,但他已然知道答案。

他看着溪风,说:“飞檐的。”

这串佛珠,是妙法寺为战场将士祈福的护身符,只有侯夫人才会为侯爷求,但如果是侯爷让侯夫人多给他带几串,赠送给他看重的飞檐呢?

一切困惑迎刃而解。

溪风的瞳孔缩成针似的。

太过震惊,以至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这样静静回视着秦浚。

秦浚又说:“今夜不是他轮值,但他和一个侍卫换了。”

“就在今天,侯府有一匹马生病了,飞檐以前在马厩待过,知道怎么治愈,便牵走了,说是放在城西一个给马治病的友人家里。”

马当然没有生病,这一切只是飞檐的计划而已。

可计划被洞悉了。

“那匹马,在侯府外被发现,父亲已然发觉,飞檐疑似要逃,然飞檐早就了解凉州防备,即使无心,但若出逃,则是……”

“叛国。”

溪风倏地攥住拳头。

飞檐的动作,却不是秦浚发现的,而是侯爷,飞檐的计划对秦宏放来说,漏洞太多。

秦宏放给飞檐机会,没有立刻抓住他,只是在等他想清楚,但如果他没想清楚,那秦宏放只能将飞檐当做弃子。

秦浚低声问:“提前知道后果,你还会过去么?”

只要她去了,飞檐就会被抓到,侯爷定会失望于飞檐枉顾知遇之恩,竟只想着私奔……到时候,飞檐会被她连累,境遇或许还不如当初在马厩。

原来,第三条路,早就破灭了。

溪风腰背再无法挺直,微微弯下。

下一瞬,秦浚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溪风心里一紧。

她想收回手,但秦浚手上力气重,一把将她推到床上,溪风要坐起来,秦浚一膝盖跪在床上,弯着腰。

充满攻击性的动作,但他的俯视,却不曾带着轻蔑。

他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只道:“你睡吧。”

溪风望着床帐顶部。

垂在身边的手指,忽的动了动。

她手指猛地攥住床单,但力气慢慢松开,就像火焰在临熄灭前的最后反扑,只是终将会熄灭。

只不过秦浚没再做什么。

他起身往桌边走去,拿起剪刀,往自己手指划拉,顿时鲜血涌出,他走回来,任由鲜血滚落在床单上,一点点晕染开,像是一朵朵盛开到极致的梅花。

溪风想为他拿点药,他摇摇头,只是用一块巾帕包裹着手指,一言不发。

她坐在床里头,秦浚就只是坐在床沿。

他盯着窗外,似乎也在等天明。

不过,等不到天明,越来越大的雨声中,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是王氏在尖叫:“那个贱人呢!”

秦浚站了起来,回头看着要一起跟着起来的溪风,只说:“我既强迫了你,你……不用跟着出来。”

尽管这话已经很委婉,不过两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要演戏,就要演得真实点,她刚服侍完世子爷,衣裳整齐面容平静地出现在王氏面前,总是不妥的。

秦浚自己拢好衣裳,系上腰带,替她放下床幔。

然后,他推门而出,少了门的隔音,王氏的骂声明显了一点,他很快合上耳房的门,外面的声音变得朦胧起来。

紧接着,不知道秦浚说了什么,王氏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最后,门外重归安宁。

溪风闭上眼睛。

如果这就是命,她也认了,她不可能为了一己之利,害飞檐背上叛国的罪名,从以前她就明白,有些事总是要讲缘分的,她和飞檐,到底是缺了点缘分。

希望这件事闹开后,他听到风声,不要傻傻地站在角门那里等,等一个不会去找他的人。

一滴清泪顺着她眼角,倏然滑落。

叹了口气,她盯着世子爷用自己血污染着的地方,鼻尖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腥味。

明日这件事传开,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可是,真的是福气么?她不明白。

罢了,就这样吧。

本以为今夜也是个不眠夜,不过,或许是这几天太过紧绷着神经,亦或者放下太多,以至于整个人空荡荡的,最后,她抱着被子,囫囵睡着,就是烟雨回来,她都不知晓。

长夜漫漫,天总算是亮了。

这一回,轮到烟雨替溪风挽头发。

昨夜发生的事,不用溪风详说,烟雨也猜到了。

烟雨一夜没睡好,不过,面上神色显得有些轻松:“其实也算很好了,比嫁给刘二好太多了,日后,你也算琳琅轩一个小主子……”

只是她想故作轻松,越说到最后,却哽咽起来。

溪风握住她的手,摇摇头:“别哭,你说得对,比起嫁给刘二,留在琳琅轩,自是更好的。”

烟雨粗鲁地抹掉眼泪,吸吸鼻涕:“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为什么?

溪风已经不问了,或许是幼时辗转多地来到京师的经历,亦或者在钟翠园与世隔离般居住了五年,她的心被磨得太过通透。

她还反过来安慰烟雨:“这么一来,我们姐妹俩还能相伴。”

她收拾好走出耳房时,就看秦浚站在廊下等她。

和昨晚的随性不同,今日,他穿着一身苍紫色云锦绸衫,面如冠玉,一手在前,另一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松,温雅之中,是一种渐胜的强势,然宽阔的肩膀仿若能挡住所有风雨,撑起港湾一片。

察觉到她出来,他回过身,望着她,眼瞳细细地颠簸了一下。

溪风款款行礼:“世子爷。”

溪风长得好看,秦浚一直知道,但今日的这种好看,与往常不一样,就像美有多面,此刻,溪风又展现出她素丽至极的一面。

她换掉一身丫鬟装束,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挽着,上身着丁香色半袖,下着藕荷色软缎百褶裙,衣衫裹着她玲珑身躯,典雅的颜色更显她肤若凝脂,肌肤似乎弹指可破,她垂着眼睛,那长长的睫羽遮住她的杏眼,温婉动人。

稍顷,秦浚伸出放在身后的手,道:“手。”

溪风愣了一下:“爷……”

秦浚仍是坚持。

溪风迟疑了一下,才将手放了上去,秦浚的手掌宽大干燥,轻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开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哎,到这里已经脱纲了

感谢在2021-08-1619:56:02~2021-08-1822:2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束音若紫4个;春色甚好甚欢喜、5320541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我呀30瓶;可爱的呀20瓶;话梅茶树菇、小逗比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