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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澄还在憋着眼泪,声音也闷闷的,带哭腔的尾音仿佛一个个小钩子,将人一颗心勾得七零八落似的。

顾之澄委屈巴巴的憋着泪,用浓重的鼻音将事情全与阿九说了一遍。

阿九听完,漠然不语,站在顾之澄的床榻边,宛如一座雕塑。

顾之澄偷偷瞥了阿九一眼,也觉得自个儿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着实有些丢人。

所以想趁阿九不注意时,偷偷用衾被的一角擦掉眼角不小心没憋出而渗出来的一两颗晶莹。

但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哪能不被阿九看到。

这样明明委屈却又倔强着不叫人担心的模样,反而让阿九一颗心更沉了。

他眸色转暗,黝黑得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声音也冷得几乎结成团似的,在夜色浓重里宛如鬼魅,“可要......杀了他么?”

顾之澄愣了愣,有些不解地抬起眸子,杏眸晶亮纯澈又萦绕着化不开的水雾,“可是阿九哥哥,你的命是摄政王的,不是只为了他才杀人么?”

阿九身形一僵,默然无声。

这是阿九曾告诉过顾之澄的,所以她一直记得,也不愿意让阿九为难。

因而,顾之澄接着说道:“我不要阿九哥哥你去替我杀人......只要你替我想想法子,将他毒哑了抑或是如何,最好是说不出话来。再不济,就让他再也没法子进我顾朝传播谣言。”

阿九的眸子变得沉重而幽深。

这样的法子是有,可惜......都不如死人来得安全。

只有死人才可以彻彻底底的不再开口,才能将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

这是阿九在暗庄里执行任务这么多年,领悟到最深刻的道理。

“阿九哥哥,反正还有两日,你不必急于这一时。”顾之澄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突然又为自个儿冒冒失失喊来了阿九而懊恼起来。

她原本只是慌得六神无主,可因为阿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也不好与阿桐商量,所以才情急之下唤来了阿九。

可如今见到阿九也为了她这般苦恼的模样,她又自责起来。

本来阿九身为暗庄的暗卫,所要背负的就已极多,肩上的重压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可她却又要给他添些麻烦。

顾之澄见阿九仍旧站在龙榻边一动不动,仿佛站成了一桩雕塑,心里也愈发的着急了。

她知道阿九从小经受的训练便是这般,心中的情绪越复杂,表面越是要按捺着所有的举动,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来。

便是如现在这般,阿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情绪定然已是压抑到了极点。

顾之澄悉悉索索从床头玉枕下取了颗粽子糖出来,抬眸递给阿九。

“阿九哥哥,不必再想这些了,先吃颗糖吧。”顾之澄眨了下眼,故作轻松地说道。

阿九回过神,望向眼前的顾之澄。

她坐在龙榻上,恰好被一撮月光照亮了雪白柔嫩的脸颊,宛如沐浴在月光中,而长发松散如瀑披在身后,愈发衬得像天上偶然误落人间的仙子。

明明这样绝美出尘,可秋水似的眸子里,还有隐隐熠熠的湿漉并未褪去。

让人看一眼便心疼,恨不得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一切的刀光剑影,只为她眸中永远纯粹晶亮,只有笑意盈盈,再无泪光隐隐。

阿九将那颗粽子糖轻轻放入怀中,举动宛如是在收什么稀世珍宝。

当他重新站直身子时,隐着暗光的黑眸里已有了决绝之意。

阿九颔首,冷声道:“今日一别,恐再难相逢。”

顾之澄眼皮子一跳,有些不安道:“阿九哥哥,你要去做什么?”

阿九敛下眸中的情绪,只压低了声音道:“与陛下无关。只是......原本就要做的一些事情,本是打算明日来道别的。但今日恰好陛下吹响了玉哨,便今日道别而已。”

这是顾之澄认识阿九以来,他第一回说如此多个字。

听得她有些怔然,瞳孔微缩,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更甚,“阿九哥哥,你不要为了我去做傻事。世上的法子多了去了,你万万不可牺牲自己。”

“阿九已说过,此事......与陛下无关。”阿九的声音冷,脸色也冷。

英俊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每一个棱角弧度都透着孤绝。

“那......”顾之澄拧眉不解道,“为何今日一别,再难重逢?”

阿九罕见地抿了唇,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冷然的神色,压低声音道:“阿九......已被主子遣去北荒之地了。”

“北荒之地?”顾之澄揪着衾被,杏眸瞪大道,“那般寒冷荒芜之地,千里之内,任何动物的影踪都难觅。你做了什么,为何要遣你去那里?”

“此乃命令,阿九不得不从。”阿九垂眸颔首,不愿再多说。

顾之澄眼皮子微跳,虽阿九说得笃定,但她总是还有些不放心,“是为了让你去执行某个任务么......那......你何时能完成任务归来?我等你便是。”

阿九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幽光,只是夜色浓重,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都全部遮掩了起来。

只听得他一声低低的回答,幽沉低哑,仿佛揉碎在寝殿内凉凉的夜色中。

他说,“归期未知。”

顾之澄却拉住他的衣袖,无比笃定又坚决地望着他的眉眼,一字一顿道:“即便归期再长,我也会等你......!”

阿九没再说话,转身,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只怕归来已是无期,但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

翌日。

阿九私自出手,寻到闾丘连藏身之地,暗杀之。

不料闾丘连亦身怀绝技,深藏不露。

遂只断了闾丘连一臂,并未成功。

最后又追杀其一路往北,逃回了蛮羌族,仍然未果。

待阿九再回澄都时,陆寒已是震怒。

摄政王府内,阿九跪在陆寒的庭院内,簌簌的梅花瓣被风吹落了一整个肩头,他仍然跪得岿然不动。

亦有寒气在他的眉头凝成了白霜,头顶亦然。

他在陆寒的门前跪了一天,又跪了一夜,寒露凝霜在肩头,仿若一夜白头。

陆寒怒气仍然未消,走到阿九的身前,狠狠踹了他的心窝子一脚。

阿九被踹得扑倒在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染红了一片青石砖。

鲜血嫣然,顺着青石砖的缝隙逐渐蔓延到了陆寒的脚下。

陆寒踏着血色,眉头皱得死紧,冷声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已开始为旁人卖命?”

“......”阿九重新跪得笔直,尽管膝盖已麻木不仁,手脚已不受控制,可他仍然能保持着一个暗卫最完美的神情和状态,同样冷声回道,“属下从未对主上有过异心,从生到死,只效忠主子一人。”

陆寒森森然一笑,眸色幽然道:“你这忠心,本王可承受不起。说,你到底在为何人办事?”

阿九目不转睛,神色决然道:“属下只为主子办事。”

“为本王?”陆寒按着眉心笑道,“本王可不记得,曾让你去杀闾丘连。还如此猖狂,竟一路从澄都追杀到蛮羌族属地外。你若成功杀了他便也罢了,可如今断他一臂,又放他归族,可谓是放虎归山!”

“你既杀不死他,又打草惊蛇,放虎归山。用‘废物’二字来形容你,本王都替‘废物’感到惭愧。”陆寒眸中仍是震怒。

实在阿九这事情办得太不漂亮了。

更因为阿九向来是他器重的人,甚至放在摄政王府当侍卫,他来亲自培养。

可阿九的所作所为,既失了智蒙了心,又灰头土脸失败而归,让陆寒太过失望寒心。

阿九低低埋着头,脸上毫无血色,语气里有了一丝罕见的愧意,“属下无能,甘令主子责罚。”

“责罚?”陆寒气得发了笑,转身道,“本王下令责罚你,都嫌脏了嘴。”

陆寒极嫌恶的表情,这是跟在他身边伺候过的人,都鲜少见到的。

阿九抬眸只望了一眼,便觉很是刺目,晃了晃神,眼前有些发晕,身子也跟着虚晃了一下,最后实在撑不住,狠狠栽倒在地。

已跪了一天一夜,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阿九实在,已经到极限了。

主子救过他的命,于他是天大的恩深义重,所以即便是陆寒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绝不迟疑。

可阿九的命是自己的,可以给陆寒。

心却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闾丘连,他必须杀。

即便让主子失望至此,即便赌上这条性命,他也必须杀了闾丘连。

不计后果,不论生死。

陆寒原本已转了身,但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屋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滞,便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跟在他身后的阿七低声问道:“主子,阿九他......”

陆寒罕见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淡声道:“本王不许他死。做了这等擅作主张的事,他休想死得这般轻松。”

阿七会意,忙唤暗庄里其他人来将阿九抬了回去,送回暗庄看病去了。

......

阿九再次睁开眼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觉恍若隔世。

而他素来崇拜敬仰的主子,正坐在他屋里的红木方桌边,正在喝茶。

听到阿九醒来,陆寒也侧眸看了过来。

黑眸中,尽是森然的冷意。

阿九张了张嘴,发现似乎许久未说话,自己的声音已经又哑又涩,“属下谢主子不杀之恩。”

“本王说了不杀你么?”陆寒冷冷一笑,将茶杯重重地掷在桌上。

“......”阿九噤了声,可他知道,若陆寒要杀他,早就动手了。

“本王再问你一回,你到底为何要杀闾丘连?”陆寒按捺着性子,再次耐心的问了一回。

阿九漠然道:“与他人无关,只是属下瞧他不顺眼。”

陆寒按了按发痛的眉心,良久,才道,“本王记得,你进暗庄时,才五岁。”

阿九没有作声,只是眉眼间有一丝动容。

“当年本王也才十岁,可是偏偏就从那一堆小孩中看到了你。”陆寒放下手,神情幽幽地看向阿九。

阿九罕见地抿起唇,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陆寒却也不愿意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蓦然转了话锋,冷声道:“你既然恨闾丘连,那你便去北荒之地守着,一直盯着他吧。此生便再也不必回澄都了,免得本王见到你就觉得心烦,恨不能一刀取了你的性命......!”

阿九掀开衾被,想要从床榻上起身谢恩,虽然他身子还没好全,动一下都觉得扯得全身撕心裂肺的痛。

但主子饶他一命,他是一定要谢主子的。

却被陆寒大步迈过来,直接按住。

陆寒只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衾被一角,就很快嫌弃的收回手,仿佛脏了他的手一般,“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跪本王。就当本王,从未有过你这样的暗卫。”

“......阿九,你不配做本王的暗卫,明白么?”陆寒轻飘飘的落下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阿九还坐在床上,眸中的情绪翻涌着,最后,竟罕见地勾出一缕浅笑。

阿九从小就知道,主子看起来冷淡无情,实际上......是比任何人都要有情的。

主子很感激他们每一个暗卫为他出生入死,所以记得他们每一个暗卫的生辰,记得他们每一个暗卫的喜好,亦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推心置腹,设身处地的好。

甚至于......主子还定下过一个规矩。

只要暗庄的暗卫们能安然度过每一次任务,到二十二岁的时候,他会给他们自由。

会给他们每一个年满二十二岁的暗卫送上真正的身份玉牒,让他们得以离开暗庄,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天地间。

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娶妻生子,仿若之前从未有过那段当暗卫的经历,生活再也不会遭到任何干涉。

听说暗庄的少庄主曾反对过。

古往今来,明君亦杀伐果断,暗卫知晓太过秘密,若是放任自由,恐终成大患。

可主子却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该完完全全为另外一个人而活的。

暗庄里的暗卫,亦是如此。

主子从不担心,会有暗卫背叛他。

而阿九,也正是如此想。

因为暗庄里的暗卫,每一条命都是主子捡回来的。

后来在暗庄的年年岁岁里,又经常因主子点点滴滴的行为而触动。

他们感恩于主子的救命之恩,更钦佩崇拜主子方方面面的品行。

主子于他们,是恩人,是朋友,亦是明月光。

为了主子,他们愿意豁出性命,更别提只是自由后,为主子将过往守口如瓶。

阿九想,可能唯一背叛过主子的,就只有他了。

也难怪主子那般震怒。

可最终,却还是没有取他的性命,只是将他罚去了北荒之地。

甚至于方才,还特意不让他起身,免得他伤势加重。

阿九的伤特别重,不止是因为跪了一天一夜,而且还因为他与闾丘连交手了很多次,也受了不少的伤,又来回奔波数日,并未休息。

再回澄都时又直接去了陆寒的庭院里请罪,新病旧伤加在一块,这一倒下,就差点丢了性命。

若不是陆寒动用了极好的药材,又遣了手里最好的大夫不分日夜轮流救治。

只怕阿九这条命,是难以救回来的。

阿九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也是后来才越发明白。

原来陆寒的怒火并不只是因为他擅离职守,擅作主张地动手去杀闾丘连。

更因为闾丘连本来就是虎视眈眈,笼络了不少的小部落正想在顾朝的边境几地讨些好处,最好是占上几座城池。

陆寒一直在暗中调查,并且和闾丘连暗地里抗衡着。

而阿九这一出手,闾丘连便以为是陆寒朝他出手了。

这番打草惊蛇,在闾丘连眼里,成了发动战火的讯号。

所以闾丘连逃回蛮羌族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发动其他几个小部落,还有顾朝周边几个小国,一同攻打顾朝的北荒之地。

正是冬日,粮草少,蛮羌族的族民们皆食不果腹,也趁机杀烧抢掠一些顾朝老百姓的粮食,以此来改善生活。

所以陆寒更气的,是阿九此举提前引动了与蛮羌族一战。

惹得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这与他所畅想的太平盛世,又离得更远了一些。

......

而顾之澄在宫里,自从阿九离去之后,就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闾丘连。

原本都已打算先答应闾丘连的要求,与他虚与委蛇,再另做打算的。

谁知两日后,她却没有等到闾丘连来,仿佛这人已经销声匿迹,那日的出现只是她的一个梦一般。

再然后,她就等到了蛮羌族联合大军压境的消息。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桑崽:一下子就感觉把陆寒的暗庄写成了邪.教的样子,陆寒就是他们心中的神……emmmm……日万第二天,你们舒服了吗?

陆寒:(眸光微闪,很有深意地看向了顾之澄)

小澄澄身子一颤,哆哆嗦嗦:麻麻是说日万,你……你看我做什么?我……我又不是万。

也想舒服的陆寒:……(再忍几天,听说再忍几天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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