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_第64章(2/2)

果真人活在世上,个个都不容易。她的这番话让婉婉对她有了改观,就像她说的,分离叫她尝够了苦,从金陵回来已然痛不欲生,如果被迫让人抱走孩子,那她大概真的活不成了。

所以还能说什么?让她和皇帝一刀两断吗?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做得太绝,自己也不忍心。

“我明白你的苦处,先前是怨你不醒事儿,听你这么说了,又觉得你不容易。你和皇上能重新到一块儿,于你来说是圆满,至少弥补些缺憾。但你得知道,目前你的身份尴尬,皇上莫说册封你为后,就是收入后宫,也要叫人说嘴。”她沉吟了下道,“我的意思是,你劝皇上暂且缓缓,等肖掌印回来再做定夺。你在宫里这些年,懂得一个帝王最要紧的是什么。我和你的心是一样的,都盼着他好,所以暂且还请你按捺,皇上急进,你要规劝,一切从长计议为上。”

彤云裹着泪又是答应又是蹲安,她宽慰她两句,才从东华门上出来。铜环问她如何,她无奈一叹,“颇有渊源,挣个位分倒是应当的。”朝天上看了眼,日光淡了,西边堆叠起云头,好像要下雨了。

赶紧往回赶吧,她坐进轿子里,才走了不多远雷声便隆隆大作。夏天的雨势很惊人,豆大的雨点砸在轿围子上,她听见街面上有人奔走,她的轿子却依旧稳稳当当。撩起帘子看,那些锦衣卫就像树桩子一样,即便再大的风雨也不闪躲,依旧挺直了脊梁。

可怜铜环,淋得头发都散了,到家后不让她再服侍了,让她自去歇着。余栖遐传来的太医已经在府里等了半天,为她请过脉,说孩子一切安好,嘱咐她多休息,勿操劳,害喜的症状等熬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婉婉自己找到了缓解的方法,时不时含着盐津的梅子,含得牙都酸了,但是对付作呕有奇效。

小酉笑话她,说她是属羊的,整天见她嚼着东西。这丫头总是没上没下,她也习惯了。有一天正看着书,余栖遐从外面进来,脸上神色不大好,拱手叫了声殿下,“有捷报传回,说谈谨率军大败琉球,将海上那群倭寇赶回老家去了。可是肖掌印在激战中落水,至今搜寻无果,恐怕凶多吉少。”

她手里的书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半天没有言语。这事似乎早就在她预料之中,但真的应验了,她又忍不住揪心难过。

“落水了……消息准确吗?”

余栖遐道是,“谈谨亲眼所见。”

她颓然靠在椅背上,喃喃说也好,“不论生还是死,他都会和音楼在一起,他们比我们幸运……”

第56章此情深处

生命就像一方舞台,不停有人亮相,不停有人退场。婉婉只是有点失望,离开的人,大部分在春秋正盛时,从来没有一个是活到寿终正寝的。有时也会想,等她退出别人的舞台时,不知究竟在什么年华。她希望自己活得长久一些,把孩子带大,然后和良时退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没有俗务打扰,只有他们两个。

她总是闷闷不乐,身边的人都想尽办法逗她高兴,甚至余栖遐这样看上去正正经经的人,也和小酉一起装扮上,给她演《打樱桃》。她起先还有笑脸子,后来渐渐又沉寂下来了,这剧目也是个劳燕分飞的结局。想想自己眼下的情况,更加觉得凄凉。

铜环和小酉已经不知道怎么劝她了,便推余栖遐上前。余栖遐掖着两手说:“殿下心思太重,于自己没有益处。您要是闲得无聊,何不替小世子取名字呢。”

婉婉摇头,“这事儿留给他阿玛,我不操那份心。”

她这样委实令人着急,余栖遐道:“殿下以前时时刻刻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只要于家国有利,您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现在却因为和王爷暂时分开就一蹶不振了,如此看来,您在南苑对他的诸多提防都是假的么?”

那个怎么能一样!

“他屯兵,数量有限,如果他不轨,我定然手刃他,可是他没有。”她辩驳着,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又低下头,隔着并蹄莲团花的褙子,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况且我有了宝宝儿,叫我怎么不惦记他父亲。”

余栖遐叹息:“您怨皇上吗?”

婉婉想了好一会儿,“于私,我怨他,他把我嫁给宇文,又让我们夫妻分离,我怎么能原谅他!可是于公,他有他的顾虑,如果天下太平要用我一人去换,我只能失望,不敢恨他。”

这就是作为孝宗血脉的可悲之处,孝宗的皇位传承和以前历朝不一样,父死传子的习惯被打破,高巩登基是兄终弟及,所以那张髹金龙椅一直在他们兄弟间打转。婉婉离他们太近,好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愿意掺合,是身不由己。满以为她所有和宫廷有关的一切都会随着下降终结,结果哥哥不让她站干岸。这大邺疆土从来不属于她,但是责任她得担一半,谁让她和他是一个爹妈生的。

她站起来,沿着游廊踱步,乏累了坐在鹅颈椅上,栏杆外的雨点四溅,溅湿了她的裙子,她也不在心上。抬头看天,乌云万里,让她想起南苑的黄梅雨季。对于南苑的记忆,不过积攒了半年,能有多少!她没待到果子成熟的季节,不知道秋天的江南是什么味道,只记得三四月份无处不弥漫着紫荆花香,大纱帽巷的长公主府里就有一棵花树,栽在二门外的照壁前,被花匠修剪得很好,显出少女韵致的,曼妙妩媚的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