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4章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1/5)

这一日,金南第八身死名灭,金北第五荣归故里。

当林阡将陈铸的骨灰洒落在庆阳府漫天飞雪之下,几乎同一时刻,叶不寐由楚风流带着一干部将厚葬。

“不寐,曾经我误解你市井流氓、作战如烂泥扶不上墙、不配为将,终究是偏见害人、大错特错。铁堂峡之战,你遭林匪暗算、寡不敌众,却视死如归、刚烈自尽,气节令敌人都折服敬佩。你是以身殉国的战士,没丢我楚风流的脸!”楚风流笑中带泪,在他坟前真切洒酒,“来世,再做我麾下。”

“来世,还跟从将军!”叶不寐的麾下们也全都虎目噙泪,近前拜祭。

“汝等无需等来世。把静宁夺下,将秦州收复,报他的仇,雪他的耻。”楚风流轻声说时,在旁郑重望着他们,他们的脸上掺杂着悲伤、迷惘和惊疑,一时间都还没有听懂,楚风流原本低声,见他们沉浸于悲恸不能立即回神,忽然色变,严厉斥责,“叶不寐的麾下,这点信心都没有?!”

“有!”他们倏然震惊,齐声高呼。

“很好。”楚风流满足一笑,转身看着原还落魄的罗洌,“罗洌,别输给他们。上一战被莫非俘虏,不要紧,胜败乃兵家常事,下一战,我要见你杀了他之后、扬眉吐气的样子。”

“是,王妃。”罗洌回神,点头充满斗志,目光炯炯,“不会教您白白换回我。”

风裹雪花落满了将士们的甲胄,天色虽昏暗群情却激昂。楚风流率领众人归来的路上,远远看见陈铸那群忠心耿耿的手下,心情大好,暗想:“王爷失去陈铸的这几日,必然会念起陈铸的好,过段时日,便会为了还他清白、加紧对海上升明月的肃清,我楚风流便也没有因私废公纵容真的落远空……而在此期间,林阡理应能说服陈铸忍过一时的辱,陈铸求生欲那样强,会明白活着就有转机。”

尽管快意,拳却几乎捏碎。为了陈铸有朝一日能和叶不寐一样荣归、为了那一日尽可能早些到来,她楚风流不会放过那个刻意布局陷害陈铸、本就与她有着杀妹之仇的南宋细作落远空:“陈铸,你放心,风流会尽快将之捉拿归案,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为你平反。”

还是这归途上,忽见轩辕九烨一人一剑、步履坚稳行在雪中,却明显一步一顿好像受了伤,她微微一愣,急唤军医追上去看他,确定他无碍方才松了口气,拍着他的肩半开玩笑:“天骄大人,保重啊,最初的南北前十,没几人了。”

轩辕九烨凝望着楚风流,恍惚失神了片刻:风流,许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我初认识的那个样子,以大金兴亡为己任,所以表面看来冷血无情……他叹了口气,只给她一个柔和至极的笑容:“我会到最后,看林阡失败。”

“一样。”楚风流还给他一个,亲自扶他。

两个相知多年的战场最佳搭档,风雪天相互扶持并肩而行,轩辕九烨的心情终于渐渐恢复:风流,虽然难得交了个朋友还被我亲手毒死了,我总不能还比不上你坚强……不过,陈铸之仇,我必报。

对于抗金联盟来说,对外承认陈铸是落远空,是对真正落远空的暂时保护,也没教掩日一脉这个月来所有的牺牲和努力白费,同时,还为海上升明月在陇右、环庆等地被陈铸逮捕的同僚们解恨……对林阡有恩但于盟军有仇的陈铸总算是死了,狠下心看,本该欣喜,不应有恨。

如果真这样狠心,那林阡就该演足全套,给陈铸风光大葬、歌功颂德造势,以对抗这六月飞雪。为何却没这样做,为何连落泪也要躲着旁人,为何只是悄然将他火化了还把骨灰还回庆阳?除了私交和恩情之外,正因为,对内、于公,陈铸也不能是落远空!

两个月前,完颜君隐不幸丧命在陈铸的剑下,陈铸是金人又是完颜君隐的旧日麾下……其后王冢虎的归隐山林、林思雪对凤箫吟的率众依附、以及环庆三足鼎立形势的改变、抗金联盟在金国腹地的盘活,大抵建立在这个原因的基础上。但如果陈铸不是金人也不是完颜君隐的旧日麾下,而是金国的叛徒、林阡的细作首领落远空,那两个月前的盛世分裂该怎么算?哪个黑手在幕后挑起的?不禁令人浮想联翩,难免会被有心者大做文章,这也是部分金人宁可冤死陈铸的根由,林阡当然要考虑到后患。

王冢虎果然也闻讯就产生了诸如此类的疑惑,但王冢虎不再是两个月前完颜君隐那个愣头青一样的三弟。一来完颜君隐去世后他解甲归田镇静不少,二来他也听到了庆阳府陈铸麾下团结伸冤的盛况,仔细分析过昨夜完颜纲和陈铸的对质、今日楚风流和林阡的谈判,他认为陈铸未必真是落远空,因此愿意听林阡前来向他解释。林阡见过楚风雪之后他们当即就在王冢虎躬耕的农田不远会面,王冢虎领着一众兄弟等候已久,林阡为了安他们的心只身赴会武器全都解下。

另一厢,同样待安抚的林思雪却是主动先往盟军找吟儿询问,据说她午后便来过一次,十三翼正要通传,看到雪飘了起来和她一样驻足惊呆,没过一会儿林思雪就被其麾下唤走了,吟儿是入城送完陈铸才动身去她军中与她相见。

“师父,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思雪脸色苍白却微笑,吟儿一口气劝完,见她完全不疑,心中不禁一暖,只觉自己任务比林阡轻松得多,毕竟自己和思雪是亲密的师徒俩,思雪的预设立场就是相信自己。

说话间,思雪像昔年一样给她泡好茶敬上:“师父,喝茶。”

吟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当地山茶,可能是夏季采摘,喝一口就觉很涩,推手道:“唔……思雪,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战地里,就只有这一种茶叶,不喜欢也得去适应。”思雪怔怔地说,吟儿一愣,这样的话怎可能出自思雪口中?吟儿从她脸上看不到以往半点被宠溺的模样,想到她这一生可能都会为小王爷守节不嫁,难免伤感叹了一声。

“怎么?师父?”思雪回过神来,却未等她回答便看向帐外。本该夕阳西下的此刻,战地的雪渐渐小了下去。

“我的思雪,何时竟也沉重至此啊。”吟儿印象中,思雪一直是那个迷迷糊糊、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小少女,不该像自己这般,背上沉重的命运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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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府,入夜后的天色和黎明前的一样,仿佛终与始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雪虽趋停,站在高楼暗处的仆散安德,俯瞰那群陈铸麾下始终不散,好像已有几个不那么激进的被邀请进了王爷的临时府邸之中,不由得笑叹:“完颜纲虽不会陪葬了,但翻案恐怕是势在必行了。”

背后不远,他的最得力下线、代号青鸾的控弦庄细作开口:“所谓证据,正反理解皆可;林匪表现,同样似是而非。陈铸是否真的落远空,死无对证,已成一桩悬案。”

“昨晚公审,无论如何陈铸都是,因为众人都要帮王爷报小王爷的仇,陈铸必须是。”仆散安德如何看不懂这人情世故,“但今日之后,就不一样了,众人都看见了王爷对陈铸是何感情,况且还有这天公作美?不管真相如何,整个庆阳府的官将都会压迫我们,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下一个落远空。”

“既要抓下一个落远空,那就从抓下一个掩日开始。”青鸾声音压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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