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3/3)

舞台被笼罩在一片明亮的白光里。

沈又又站在台前,手轻轻抚过上了釉的木板地面,一圈又一圈的花纹像水波一样散开来。

深紫色幕布往两边拉开,一架钢琴在舞台的左侧,最右侧是一张小小的报幕桌。

一道人影来到她的身侧。

“时间过得真快。”沈又又的声音带着迷茫,“我印象里,这儿很新,很亮,灯光也很漂亮,是五彩的,台下有很多叔叔阿姨,会高兴地大声鼓掌,很荣耀……原来,这么旧了。”

“你来过这。”

季远随她的视线扫视一圈,声音却带着肯定。

沈又又愣了一会,才慢吞吞“恩”了一声:

“跳过舞,不过……你一定想不到我那时候跳什么。”

她的声音里蕴藏着小小的骄傲。

谁知他却笃定地道:

“芭蕾。”

沈又又惊了:

“你……”

“我母亲也跳芭蕾,你走路的仪态和她很像。”季远面向她,宽肩长腿,五官轮廓被舞台外泄的灯勾勒得深邃又迷人,他看着她,“要上去吗?”

沈又又忙摆手:

“不,不,我、我不行!”

谁知他突然手一撑,直接跳上舞台,而后半蹲下来,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勾唇笑得放肆:

“沈同学,真的不上来吗?”

少年的手白皙修长,腕带在手腕上晃动,像是她左右摇摆的心。

沈又又手抓了放,放了抓,在他要收回去的一刹那,猛地搭了上去。

她的身体像轻飘飘的风,一下被拉到了舞台上。

季远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坐了下来。

他穿着黑卫衣,运动裤,板鞋,明明极不搭调,可坐在钢琴前,却又像再合适不过,褪去那些懒散,天生高贵,天生优雅。

一串音符流出来,他弹起了天鹅湖。

美丽的音乐在舞台上流淌。

沈又又小心翼翼地脱下珍珠鞋,赤足踩在舞台上。

她感受着地板。

凉意从脚底板一路往上,可很奇异的,她不感觉冷。身体内有股奇异的躁动,似暌违已久,似久别重逢。

恍惚间,她像是又回到了她最快活的时刻。

她还没有变胖,还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公主,她有各式各样美丽的公主裙,她的人生里只有鲜花和掌声,她小幅度地旋转,踢腿,跳跃,动作有些笨拙,落在舞台上的影子,像只蹒跚的笨鹅。

她忍不住看向钢琴所在的地方,却撞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褪去懒倦和淡漠,让人想起三月里的阳光。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窗外是深沉的夜,旁边是深色的幕布。

有一位英俊的少年在为你弹琴,你在他旁边跳舞,他唤醒了你所有有关过去、有关梦想的记忆,在他微笑的眼眸里,你仿佛一夜之间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如同神奇的午夜魔法。

他朝你一笑,于是,你的心尖就开出了一朵花。

这像是一场盛大的潮汐,前所未有,空前绝后。以至多年后,这一幕依然深深地镌刻在你青春的帷幕里,有关爱情,有关梦想——

它如同刚发生一样鲜明,且永不褪色。

沈又又像被魔法击中,久久不能自已。

天鹅湖结束了。

她跟着季远上了沉闷无聊的出租车,直到小区门口,人都没缓过来,心燥得像陷入一个粉红色的梦境。

季远送她到小区门口,手插着兜跟她告别。

沈又又目送着他离开。黑沉的夜里,风吹着她,燥热鼓动着她,在那高高瘦瘦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路灯后时,突然追了过去,握着拳:

“季、季远同学,我、我可以问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季远一愣,瞧着她嘴角微弯:

“当然可以。”

他将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划开屏:

“自己输。”

最时新的苹果机。

纯黑色的界面透着高级的质感,学生里用苹果机的不多。

沈又又笨拙地找到地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进去,直到那边传来“嘟嘟嘟”的接通声,才挂断。

她仰头,眼睛晶亮:

“好了。”

脑袋被揉了下,季远抽回手机,摆摆手:

“走了。”

沈又又挥手:

“再见!”

“再见。”

她蹦蹦跳跳地回了家,在回去时,偷偷把鞋子放到门边,穿着可达鸭拖敲门。

陈秀娟一脸肃然地开门,在看到闷着头的女孩时,什么都没说,退开:

“进来。”

沈又又洗澡,擦头发,回房间时一杯牛奶已经在她桌上,一张纸条压着,陈秀娟的字在上面:

“对不起,又又,妈妈刚才的话太过分了,请原谅妈妈。”

沈又又的心一下变得暖暖的。

没关系,妈妈。

她想,她是她的妈妈啊。

沈又又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桌的一个铁盒里。

等躺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拿出小灵通,郑重其事地将那一串号码保存了下来。

她发了过去。

不一会,一条短信过来:

之后,小灵通就像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又又抱着它睡过去了,半夜醒来一摸,眯着眼睛看,屏幕有条短信。

时间凌晨一点。

“晚安。”

沈又又兴奋地踢了踢被子,无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