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缘谊难料深与浅(1/1)

有智者云:人之际遇,天定七分。

徐簌野出身显贵,天资超群,无论修文习武皆是人中极品,从无敌手,这多少有些助成他狷介、狂悖的性情。

长大成人后,他更自肆无束了,行止几凭喜恶,鲜少顾及宗族里的亲长。

其实,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徐啸衣也宝贝得很,嘴里虽不曾说心里却极其疼爱,向来不愿过多管束。

“我徐啸衣的儿子,性子高傲一些、恣意一些又有甚么打紧?江湖上有哪个风云之人是孺孺弱弱、因循守旧的?他又不是不知是非,不明事理,不思进取。”

以徐家在武林中、在下河郡的地位和势力,他们的确可以不仰仗任何人的鼻息。作为徐家家主的长子,徐簌野有狂妄、胆大的底气。

何况,在云晓濛横空出世前的数年间,他一直是大华公允排第一的少年高手。不到弱冠之年,他便进了摘星阁的高手榜,和一众江湖门派的掌门人相提并论,甚至能与他们一较长短。

数风流人物,天下谁不知若州的徐二公子!

二十七年来,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天之骄子,得尽仙宠,直到今日,直到刚刚。

去了一趟大伯的小院,他的人生已有了翻天覆地,且无法逆转的变化。

进来之前,他是大华若州徐家的徐簌野。

出去之后,他成了厥国皇室留在故土遗脉的一员。

他曾引以为傲的“徐”,再不是他的姓。

“我不姓徐,我姓端木。我不叫徐簌野,我叫端木簌野。”

回去的路上,徐簌野压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虽然每念一遍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但他仍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是他对自己得惩罚,更是对命运的抗争。

从今往后,他成了自己往日里的敌人。

“二公子?”易布衣看到迎面走来一人,努眼细究后,乃轻声唤了出来。

他刚拉着妹妹从“门庭”出来,一路犹豫着要不要说她几句,话还未出口便在此间遇上了徐簌野。

“二公子,真是你啊!”易布衣看清了他的身形,笑着迎上前。

正值武林会盟,府上客苑满住,以徐家的家底自不会在日常用度上吝啬,各院小径的石灯笼每日都要照到子时。

夜黑则黑矣,烛光之下,数丈外仍视物清明。

听有人叫自己,徐簌野茫然抬起头,见是易布衣和易倾心,勉强笑了笑,也对向行了过去。

抬头那一瞬,易布衣分明看见了他两眼的泪花在昏黄的光亮中闪烁。

“布衣公子、倾心姑娘!”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只记得自己一路低头信步而行,每行一步便默念一遍“我不姓徐,我姓端木。我不叫徐簌野,我叫端木簌野。”

脱胎...  ...洗髓...  ...换骨...  ...移魂...  ...没人看到他正经历的一切。

看到易倾心望向自己,脸上还隐约挂着笑,徐簌野心下一窒,仿佛脑海中开了一个口,她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进去。

他一身锦衣,身材颀长,面容清俊,性子有些乖张却从不恃势欺人,算得上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豪门佳公子。

徐啸衣的原配王氏早逝,徐簌野的姻亲一直是两位伯母在张罗,六、七年下来,下河郡上得了台面人家的小姐,几乎都给说了个遍,却被他一一却拒了。也因着这一桩事,两位伯母对他多少都是有些怨言的,这两年倒是消停了。

易布衣见他面带苦色,还道他是在为明日武校之事发愁,乃安慰道:“湛明道长乃国观掌门,必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高手,你即便输给他也没人会说甚么,又何必执着于胜负?且以二公子的武功,奋力一战,未必便没有半点胜机。”

二人虽不算熟识,但易布衣一直对他感观甚善,颇有相交之意。

徐簌野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更未想到他会从旁鼓励。

徐、易两家同为武林中的大宗门,虽算不上敌对,交情却也不深,尤其是年轻人之间,顶多也就是叫得出对方名字罢。此次武林会盟,两家对盟主之位都势在必得,乃是实打实的对手。有这个渊源在前,易家上至易麒麟,下至易布衣、易倾心却都对自己表露过善意,这令在家族中向来有些格格不入的徐簌野深为感动。

然,他听了之后,只是笑而不语。

易倾心这会儿心愿得偿,巴不得每个人都跟着自己喜乐,见他强笑实悲的样子,忍不住想劝慰道:“我听爷爷他们讲过你,他们都说你武功极高,当世少有。明日一战,你抛开胜负之念,施展毕生所学便是了。”

她的声音轻柔,笑靥甜美,徐簌野不由得心头一荡。

“倾心姑娘...  ...明日簌野武校,姑娘可否来台上一观?”他向来是真性情,既已生出了爱慕之意,自然而然地有了些许表露。

他的神目清明,令人看不到一点轻浮。

饶是如此,易倾心也没有立时应答。她虽少理江湖事,却也知晓易家与真武观虽未结盟,论关系却比徐家要亲密。

更重要的是,湛明是梅远尘的师兄,甚至算的是他的亲人。

“二公子,明日武校我自然会去看,但我也不能为你助威,望你明白才好。”易倾心想了想,轻声回道。

她以为徐簌野会有些失望,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没想到他哈哈笑道:“这是自然!徐、易两家眼下乃是对敌,簌野自不敢提那等非分之请,只想求姑娘到场一观罢!”

听他那么说,易倾心脸上一松,笑道:“那便好,明日武校我自然会去的。”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未说出口————“我远尘哥哥明日也有武校呢!”

徐簌野可不知那许多,见佳人允了自己所请,心泛喜意,一时竟忘却了“易祖”之痛。

“既如此,便就此别过了。”见二人已说定,易布衣乃谓徐簌野道,“爷爷还在厅上等着我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从旁看着,自已发现了一些端倪,不禁心底暗叹:“唉,二公子实在时运不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