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凌波舞(2/2)

能入宫做才人的女孩子,必是身家清白,官宦之家,又怎么可能是八年前的罪臣之女?李瀍呆呆地看着烟织美丽的面颊,一时意乱神迷。

与此同时,仇士良正在韦太后宫中哭诉。韦太后是李瀍的生母,这三朝的皇上虽然是兄弟三人,却由三个母亲所生,另两位太后也都尚在世。只是韦后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因而真正在后宫掌权之人便是韦后。

待仇士良的哭声告一段落,韦太后才道:“公公,你说皇帝受了奸人教唆,对公公疏远,为何据我所知,皇帝仍然对公公礼敬有加?何况后宫向不干政,哀家只是个妇人,朝中之事,自有皇帝处置。公公找我,亦是无济于事。”

仇士良冷笑一声:“太后此时竟说这样的话了。太后忘记杨贤妃和陈王成美了吗?”

韦太后默然,三年以来,此事竟成了她落在仇士良手中的把柄了。陈王李成美本是李瀍长兄敬宗之子,杨贤妃则是李瀍次兄文宗的宠妃。文宗病重之时,对于立储之事踌躇不决。杨贤妃提及敬宗临终之前有意立成美为太子,只是因为成美年纪幼小,才会改立皇太弟,因而建议文宗立成美为太子。

当时文宗也确实有意立成美,只是在仇士良的一力劝阻之下,才立了李瀍为皇太弟。李瀍继位之后,杨贤妃和李成美也被赐死。这件事与韦太后脱不了关系,她心中始终内疚不安,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杨贤妃和李成美。

太后叹了口气:“公公想要如何?”

仇士良冷笑道:“皇上想褫夺我的神策军统领之位,太后娘娘是知道的,自德宗朝开始,神策军统领一直由内侍担任。皇上这样做,是存心数典忘祖,违背德宗皇帝的旨意。”

“神策军统领一职事关重大,朝中自会有定论,只怕我也无法令皇上改变主意。”

仇士良冷笑道:“老奴也知道此事勉强了太后,不过老奴并非是想保住自己的职位。老奴只希望太后能帮我一个忙。”

太后松了口气:“公公请讲,只要哀家力所能及,一定尽全力协助公公。”

“请太后向皇上推荐太监崔守礼为下任神策军统领。”

韦后知道崔守礼是仇士良的心腹,但刚才已经答应了仇士良会帮助他,而且崔守礼毕竟不是仇士良,总比仇士良一直霸占着神策军统领之职要好得多。她道:“哀家答应公公,向皇上推荐崔守礼为下任神策军统领。只是皇上是否御准,哀家却无法保证。”

仇士良冷笑道:“只要太后娘娘尽全力便是了。太后莫要忘记,三年前皇上登基之时,老奴也曾尽过全力。”

韦后哑然,她是无论什么事都做不到极致的人。想要令自己的儿子当皇帝,虽然也用了权谋,却没办法真的泯灭良心。想要索性杀了仇士良,又因仇士良多年的积威,只能忍气吞声。无论什么事,似乎都是做得半吊子。这一次,亦是如此。

她道:“公公放心,哀家定当尽心竭力。”

皇上有了新宠王才人,第一夜临幸之后,阿谀奉承之辈便纷纷来了。宫里人最能从蛛丝马迹里嗅出消息,比如才人被安排住在宜春宫,那是韦太后以前居住之所。皇上的心意不言而喻,这王才人必然会宠冠一时。

见过才人的都纷纷感叹,才人真是美貌,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当真是美绝后宫。只是才人却从来不笑,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听皇上身边的太监说,才人即便面对皇上的时候,也不曾笑过。

即便如此,皇上仍然爱愈珍宝。

冰儿养伤期间,耳边听到的皆是这新进宫才人的轶事。四大美人集后宫女子所有的缺点为一体,不仅欺软怕硬,而且极端喜欢搬弄是非。因冰儿救了安王,她便也成了四大美人奉承的对象。

有时冰儿觉得她们很烦,有时又觉得若是没有她们,日子实在无聊。她能起身后,便到庭院里走走,因天渐暖的原因,院中的扶桑花全都开放了。

花是朝开暮落,落而复开的,日光之下是姹紫嫣红,到了夜晚,便寂然如死。

冰儿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许多时间是颇为粗心大意的。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原因,竟也有了一丝愁绪。

忽觉有人站在身后,回头时,对上安王李溶的脸。离得太近,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低头施礼:“殿下万安!”

李溶凝视着她的脸,一张小巧精致的脸,白生生的面颊,长眉入鬓。现时宫中流行将眉毛刻意修短,不及眼睛长度的一半,又流行丰盈的妇人,且喜欢将脸涂红,与时下流行的妆容来说,她是绝算不得美人,甚至有些怪异。

只是落入他的眼中,越看越有味道。他已经有两名侧妃,虽然还不曾立过正妃,对女子也算是颇有经验了。

他咳嗽了一声,自己都觉得语气有些不自然:“本王想过了,虽然你并非出身名门,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而且也算不得贤良淑德。不过,你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所以本王决定收你为侧妃。”

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等着冰儿受宠若惊、大喜过望地谢恩。等了半晌,冰儿抬起头,他看见的竟是嘲讽的眼神:“殿下刚才说的话是命令吗?”

他一怔,这是什么意思?他道:“不是命令。”

“既然不是命令,奴婢拒绝!”

“拒绝!”他过于吃惊,这两个字几乎是惊呼出来:“你说你要拒绝我?”

冰儿淡淡地道:“是,奴婢从来不想攀龙附凤,救殿下也只是职责所在。”

李溶呆住了,嗫嚅着说:“若那天不是我,是别的人,你也会舍命相救?”

冰儿点点头:“正是。”

怎么会?若是别人,她竟也会舍命相救。在她的心里,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李溶第一次觉得如此失落,莫名其妙地挫败感涌上心头。这个小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已经不计较她出身低贱,愿意纳她为侧妃,她竟拒绝他!

他咬牙切齿:“难道你想当正妃吗?”

冰儿终于笑了,“殿下多心了。奴婢不是那些玩弄奴谋的女子,奴婢既不想当侧妃,也不想当正妃,奴婢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她转身离去,李溶见她要走,气急起来,伸身向她的肩头抓去。冰儿侧身避开他的手,反手一掌击在他的胸口上。李溶全没想到冰儿竟会出手,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掌,气血翻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冰儿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殿下刚才说过不是命令,殿下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李溶不由地苦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宫女打了一掌,他却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些日子,冰儿不在身边,他莫名的烦躁不安,似连饭菜的味道都变了。别的宫女捧来的洗脸水总觉得哪里不对,连为他整理衣饰的手式都觉得不称心如意。以前还从来不曾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牵肠挂肚,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怔怔地看着冰儿的背影消失在花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

想起这几日因冰儿受了伤,王才人又新入宫,他有好几天不曾见到皇兄了,也不知那件事进行得如何。

他信步向着李瀍的宫中行去,才走到宫门口,便见韦太后的步撵停在门外。“太后来了,正在与皇上议事。”一名小太监悄声说。

韦后虽然不是他的亲母,因他亲母死得早,他自小便是跟着韦后长大的,与韦后之间的关系便有如亲生母子。

他连忙进去向韦后与皇兄请了安,只见王才人侍立在侧。他也是初次见到才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人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轻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交触,他不由暗惊,这女子好冰冷的目光!

虽然美若天仙,但这目光却似有不共戴天之仇。皇兄为何会将这样的女子放在身边?

韦后道:“既然仇公公身体抱恙,神策军统领之职又不能空悬,哀家想推荐崔守礼继任神策军统领,皇帝竟下如何?”

李瀍和李溶互视了一眼,兄弟两人立刻便心里有数,韦太后是受仇士良所托前来说项。两人都知道韦太后的个性,也知她一直觉得欠了仇士良的人情。李瀍沉吟不语,他为人至孝,不愿轻易忤逆自己的母亲,甚至连已逝文宗的母亲萧太后也礼敬有加。

李溶知道李瀍不愿逆了韦太后之意,他自小便与李瀍不同,经常因率性任为被父母责骂。到了年长,虽说比年少时成熟一些,却毕竟还是无法改了本性。

他道:“母后,儿臣觉得崔守礼不妥。儿臣也想推荐一人,那便是儿臣身边的太监黄小磊。”

韦后皱起眉:“溶儿,黄小磊年纪尚轻,如何能担此大任?”

他道:“母后,年纪大小不是问题。催守礼此人根本没有什么才干,太监担任神策军统领一职虽然是曾祖父那一代便定下来的。但若是太监的品德不足以服众,如何能统率禁内最强的神策军?黄小磊虽然年纪小,为人很是聪明能干,儿臣觉得由他来担任此职更加合适。”

韦后皱眉道:“皇帝,你觉得如何?”

李瀍自是不想崔守礼担任此职,却又不愿拂逆母亲的心意。他心中踌躇不定,不由地转头道:“才人觉得如何?”

他这句话一出口,韦后和李溶都暗暗心惊。韦后知道李瀍最是孝顺,虽知他不喜崔守礼,却仍然觉得他会顺着自己的意思,想不到他竟会询问刚刚入宫几天的王才人之意。

而李溶惊的则是三哥绝非昏君,将后宫与朝政分得十分清楚。现在他竟容后宫干政,想必已是迷恋王才人到极致。而王才人不过才入宫几日,尚不知深浅,若她的智计也与她的美貌相当,那岂非又是女帝杨妃之类的人物?

才人淡淡地道:“若是皇上无法决断,不若就令那两位比试一下,谁若是赢了,谁便是神策军统领。”

事情便定下来了,虽说这结果算是颇为公允,韦后和李溶却都有些不安。王才人来势汹汹,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