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称职的好皇后(2/2)

我一面引着他往后殿走,一面答道:“这会子怕是还在午睡,皇上过去看看吧,她睡得也够多的了,叫乳娘把她混醒了就好了,省得夜里又不睡了。”

跟在后面的张茶茶就叫道:“皇上姐夫,明日咱们把小葳儿也带了去吧,皇上姐夫教她骑马。”

还不到六个月的小娃娃,刚才会坐,你叫她现在就学打马球?

我听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地上,多亏了身侧的齐晟扶了一把,这才稳住了身形。

齐晟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手,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笑着对张茶茶说道:“好,也带葳儿去。”

我给张茶茶使了个眼色,她很是自然地上前两步,小孩子一样挤在齐晟身边,同他说笑着往后殿而去。

我故意落后一步,与他们二人拉远了,低声问后面跟上来的写意道:“怎么回事?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写意低声答道:“杨豫将军在云西初战告捷。”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齐晟今日会这样高兴,原来是云西打了胜仗。

写意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眼,又小声说道:“今日太后还请永昌侯夫人去张府里为楚王殿下向三姑娘提了亲。”

原来如此。我原地站了站,忽地很想笑。

后殿里,齐晟与张茶茶已是在逗弄着葳儿玩耍。

“快叫父皇,叫父皇!”张茶茶手中拿了只小小的拨浪鼓,摇得梆梆作响,一边逗着葳儿开口说话,一边引她伸着肥肥的小手去够。

齐晟却是抬眼向我看了过来,脸上虽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可目光中却有着一抹探究之色。

我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走上前去,熟稔地从乳娘怀中把葳儿抱了过来,冲着张茶茶说道:“她才多大,哪里就能学说话了,快别白费劲了。”

张茶茶笑嘻嘻地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向齐晟屈了屈膝盖,转身向外跑了去,人都出了殿门了,又转了回来,从门口探出头来,叫道:“皇上姐夫,你可说了明日里带我和姐姐去击球的,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

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叫人看着不由得喜欢。

齐晟也笑了,朗声答她道:“君无戏言。”

得了他这句话,张茶茶这才满意地跑开了。

我转头随意地问齐晟:“皇上这两天政务不忙?”

齐晟伸出手指来叫葳儿攥着,眉眼间带着舒展的笑意,答道:“还好。”

我又笑着问道:“那今儿晚上皇上打算去哪个宫里?”

小样吧,你今天来我这不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吗?难道我就不会怄你了?

我不等他开口,便又接着说道:“该轮到王昭容那里了吧?昨儿她到臣妾这来时还自责呢,说自己性子木讷,不会讨皇上欢心。臣妾劝了她,说皇上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内秀的人。如果皇上今儿政务不忙,就去王昭容宫里坐坐吧。”

我这话一说完,殿内顿时寂静了。

齐晟面容僵滞了片刻,忽地勾着唇角笑了笑,看也不看我地应道:“好,朕知道了。”

当天夜里,齐晟果然就去了王昭容处。

待宫女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我时,张茶茶小姑娘正缠着我问盛都打马球有什么讲究,闻言一脸的悲戚之色,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她那双年少而健壮的双臂,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大姐姐,你想哭就哭吧。”

我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我正愁着摆脱不了这小姑娘的纠缠,眼下见她如此,少不得要利用一下她的同情心,就假兮兮地在她怀里哽咽了几声,然后装作一副万念俱灰、悲伤难抑的样子,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叫人带着小姑娘下去休息。

张茶茶脸上带着与年龄不衬的忧愁,一步一回头地跟宫女出去了。

我赶紧回过头来交代写意,快叫厨房熬上一碗滋补的汤药,趁着宫门没落锁呢,赶紧给齐晟送过去。

写意一听就给我跪下了,带着哭音地求我道:“娘娘,您就别和皇上怄了,按日子早就该轮到咱们兴圣宫的,您要把皇上推到别处去也就算了,偏偏还要送那东西怄皇上。”

我问她:“你去不去?”

写意这回很是坚决地摇头道:“奴婢不去!奴婢还没活够呢。”

见她如此,我倒是乐了,也不与她着急,只又吩咐了一个叫小福儿的宫女去干此事。小福儿十三四岁的年纪,性子活泼,腿脚也利索,很快就回来了,禀道:“皇上把汤药留下了,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还嘱咐娘娘明日别忘了带着三小姐去球场。”

我点了点头,又着人将明日里齐晟要组织打马球的消息给各宫里送了去,吩咐大伙早点来兴圣宫集合。

然后,我就洗洗睡了。

这一觉很是好眠,第二天睁眼起来时,只觉得四肢通泰,神清气爽。

外面宫女进来禀报,说黄氏几个早已经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我忙叫了写意过来帮我梳洗,写意给我挽着髻,轻声问道:“皇上只说了叫娘娘带着三小姐去球场,娘娘领着黄氏这帮人,会不会惹皇上不高兴?”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击球嘛,人多才热闹啊。”

待梳洗完毕,写意给我换了一身火红的骑装,又拉着我整理了半天脸上的妆容,这才放了我出殿。

殿外,张茶茶早已是等得直跺脚了,见我出来便扑了上来,摇着我的胳膊叫道:“大姐姐快些,一会儿就要晚了。”

我笑着应她好,眼光却在黄氏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见个个穿了一身骑装,分明是英姿飒爽的打扮,却还带着娇柔媚态,真是姹紫嫣红各有风骚啊。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叫乳娘抱好了葳儿,正打算带着这一队人马杀向马球场,大明宫的小内侍却是跑来了,气喘吁吁地传话道:“皇上昨夜里睡得有些迟了,这会子还没起,请皇后娘娘等一等再过去。”

大伙都是一愣,相互瞅了瞅。

王昭容向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在众人后面缩着,一般情况下都没人注意她。眼下小内侍这么一说,大伙这才发现王昭容竟也是没来。

黄氏最不会隐藏心思,当时脸色就变了。

那小内侍看了看大伙,又瞄向我,十分小心地说道:“皇上还说,王昭容昨夜里伺候得辛苦,今儿早就不叫她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这话一出可不要紧,立刻便听得有人恨恨地冷哼了一声。

我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打发了那小内侍回去。

周围立刻有人上前煽风点火道:“皇后娘娘,您看王氏轻狂的,还伺候得辛苦,再辛苦还能下不来床不成?”

自然是有辛苦得下不来床的,不过那得是男主角天赋异禀才成!平心而论,齐晟能力是有的,不过他是个很自制的人,一般情况不会如此,难不成是我昨晚那碗汤药的功劳?

我心里正疑惑着,黄氏几个却都嘟着小嘴揉起小手绢来。

我一看这不成啊,不能叫这一伙子女人把怨气都撒我这啊,得想法子挽救一下啊,既然雨水沾不着,叫她们看看云彩也行啊。

我先叫了人出宫去邀请赵王、楚王等几个年少俊美的皇室宗亲子弟进宫来打马球,又打发了张茶茶小姑娘带着葳儿和乳娘先回后殿等着。

这才把黄氏几个嫔妃都让进了殿内坐着,轻咳了两声,劝说道:“这种事情嫉妒不得,皇上又不是没去过你们几个那里,人家王昭容排得这样靠后,不也是没说什么嘛。”

黄氏拧着手中的帕子,红着脸不甘地叫道:“娘娘,可皇上在臣妾那的时候从来就……”

“行了!”我打断她的话,你自己没本事把齐晟榨干,你怨得着谁呢,有本事你也折腾齐晟一整晚啊,你也可以下不得来床,请不了安啊!

不过这话太露骨了些,说出来实在不雅,我只能用上了暗喻,若有所指地说道:“大伙的心情我理解,不过雨水就那么些,要想一下子都浇透了不现实,慢慢来吧,轮到的时候若嫌雨下得少,自己就辛苦点,想法子多攥那云彩两把,拧出点水来。”

殿内猛地静了一刹那,然后便听得噗的一声,坐在最末位的李昭仪就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给喷出来了。

刘丽妃和她坐得近,脸上被喷了不少,面上虽恼怒,却也不好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只红着个脸,低头用帕子沾脸上的茶水。

倒是坐在我下首的陈淑妃是一贯的镇定,不知是心理素质好还是反应慢,面色如常地端起了茶杯。

要说还是黄氏是个爱上进的好姑娘,上来就抓住了我话中的重点,歪着脑袋思量片刻,十分好学地问我道:“自己辛苦点?可是要怎么攥那云彩才能出水呢?”

话音一落,紧接着又是噗的一声,这回陈淑妃终于喷了。她坐得离我近,自然不敢冲着我喷,关键时刻动作很是迅速,立刻向另一个方向转过身去了。

于是可怜的刘丽妃又被喷了一身,也有些急了,抖着手指继续用帕子擦身上的茶水,红着眼圈质问:“怎么就可着我一个欺负?”

我一看她那身衣服实在要不得了,连忙叫了写意带她下去换身我的衣服。

回过头来,黄氏还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呢。

我干咳了两声,强撑着说道:“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是回去自己揣摩吧。”

写意很快就带了刘氏出来,我抬头看了看外面,觉得赵王与茅厕君几个也快到了,又怕黄氏再真的缠着我问如何攥云彩出水这事,忙起身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别叫皇上等着咱们,大伙先过去吧。”

说完赶紧带着这伙子女人往马球场走。

因成祖喜打马球,所以在宫廷内专门辟得有马球场,不过皇宫甚大,又不能骑马,等我带着大大小小一队人马一路逶迤地赶到马球场时,倒是比从宫外赶来的茅厕君与赵王等人还要晚了些。

茅厕君一如既往地和杨严形影不离,两人均是头束金冠,脚踏乌皮靴,身穿紧身窄袖绣袍,更是显得膀宽腰窄,长腿翘臀,看着都养眼。

赵王这回也没落单,竟带了绿篱来了。

我心中一喜,不及过去与她说几句私房话,就见另外一个入口处齐晟也来了,身后跟着的不是那王昭容,却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

因着江氏的缘故,我对白色有点敏感,下意识地多了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猛地惊觉过来,这紧跟着齐晟身后的白衣少年竟然就是扮了男装的江氏!

这回可好,呆得不光我一个了,别说我身后的一伙子人都是傻了眼,就连对面的茅厕君与赵王几个都愣住了。

其实对于江氏的存在,别说赵王与茅厕君自是都知道其中曲折,就连黄氏、陈氏等妃嫔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幽兰殿的事情。

可江氏曾经的身份毕竟在那摆着,又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大伙就琢磨着不管暗底下齐晟待她怎样,那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所以,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再说,你就是在意了,你也没法子不是。

可没想到齐晟竟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把江氏给带出来了,虽然是换作了少年装扮,可你以为这样大伙就认不出了吗?你多少也给换个颜色啊,咱能不穿白了吗?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我头一个反应就是,这回热闹了。

若我不是这个皇后,我乐得场边上看热闹去。可我现在是皇后啊,是后宫大总管啊,不管是身后的黄氏等嫔妃也好,还是赵王那边的绿篱也好,出了事都是要归我管的啊。

用法律术语来说,我是要负连带责任的啊!

黄氏等人惊愕之后,便是暗潮涌动的愤怒。

张茶茶小姑娘那里还嫌不乱,一脸诧异地看我,问道:“大姐姐,皇上姐夫身后的那人是谁?看着像是个女的啊。”

我没工夫搭理她,忙着回头去看黄氏几个,小声却色厉地吩咐道:“都给我忍住了!谁敢给我惹事,我就叫她大旱三年!”

黄氏几个相互瞅了瞅,都低下了头没说话。

我顾不上太多,只当她们是答应了,用前所未有的利索身姿飞身上马,又紧着往绿篱身边跑。那丫头死活是不能上场的,齐晟本就恨她恨得牙痒呢,她若是再敢对江氏做个手脚,齐晟那里怕是死也不会放过她了。

场地另一边,绿篱身跨骏马手提缰绳,正杀气腾腾地望着对面的江氏。

我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她的缰绳,还不及张口,绿篱已是恨声说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叫那贱人好看!”

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抖缰绳往场中央飞驰了过去。

我的手就不由得一哆嗦,略一迟疑,果断地调转马头往齐晟与江氏那边奔了过去。

得!劝不了甲方,那就劝乙方吧!

齐晟已经上马,江氏却落在了后面,手上牵了匹胭脂马,正弯着小蛮腰整理着裤脚。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齐晟,走到了江氏面前,从马背上伏下身来,好声与她商量道:“那个……苏……姑娘,咱们商量一下,咱们两个都不上场了,去那边看看小娃娃,聊一聊天,谈一谈心,可好?”

说着,我便给她指已经被乳娘抱上看台的葳儿。

江氏直起身来瞥了一眼葳儿那处,眼神有片刻的怔忪,我心中一喜,刚以为自己把她给说动了的时候,她却冲我挑了挑嘴角,讥诮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可惜我君命在身,怕是不能承你这份情了。”

说完便也轻巧地跨上了马背,追随着齐晟而去。

走在前面的齐晟还专门勒停了马,回头笑着看过来,待江氏追上去了,两人这才并辔往场中而去。

我一时都看傻了。

新欢逢旧爱,前妻见继室,大房遇小三,编制内的对编制外的……这热闹可是大发了!人脑袋都快能打出狗脑袋来了!

因这是场临时组织起来的马球赛,大伙都没穿统一的骑装,衣服颜色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色都有。为了以示区分,早有球场服务人员准备了红、绿两色额带,小跑着送到各个骑手面前,供其挑选。

杨严额上已经勒了一条绿色额带,正围着场边遛马,远远地见到我就喊道:“皇后娘娘愣什么呢?还不快去挑额带。”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是到了我跟前,脸上仍是一副嬉笑之色,口中却是低声说道:“九哥说写意不可信,提防她些。”

我一愣怔间,杨严已是又跑远了。

齐晟、茅厕君、赵王等人已是齐聚到了球场中央,分作了几处,在马上勒缰而立。

没法子,我只能提着缰绳,故作镇定地往那边晃过去。走到半路我就打了退堂鼓,一会儿怕是怎么也免不了一场混战,就我这马术跟着瞎掺和什么啊,还是老实地一边待着去吧。

这样一想,我立刻抬头冲着众人笑道:“你们先玩吧,我过去照看葳儿。”

说完一拨马头就往看台处走。

谁知没走得两步,便听得江氏在后面淡淡叫道:“皇后娘娘,人数本就不多,您再不上场,就更不好玩了。”

我勒停了马,转回头默默看了江氏片刻,调转马头往场中而去。

手拿两色额带的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迎了上来,问道:“皇后娘娘,您选哪一色?”

我抬头瞄向四周,发现齐晟与江氏两人头上已经勒上了红色额带,茅厕君是绿色的,赵王那里迟疑了一下,从身边的内侍手上抽了根红色的,绿篱则是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系上根绿色的。

转回头再一瞧黄氏几个,我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去,这会心倒是挺齐,竟然一水地选的绿色。皇帝的后妃竟然要跟王爷一队了,这是要集体爬墙还是要集体造反?

不用数都知道,明摆着是绿色这方人数更多一些。

身为皇后,眼下自然要顾全大局,我略一思量,从内侍手中抽了一条红色额带出来。

绿篱与黄氏等人均是一怔,齐齐地向我看了过来。

我就像是背叛了组织的叛徒一般,忙心虚地将那绿色额带与自己身上的红衣比了一比,打了个哈哈,下意识地解释道:“红配绿狗臭屁,不好看,不好看。”

话音还未落地,杨严那里却已是喷笑失声,就连他身侧的茅厕君也微微弯起了唇角。

赵王却是用手扶着额头别过了头去。

我小心地往齐晟处瞄了过去,就见他神色依旧淡淡地,微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旁边的江氏,嘴角上挑着浅浅的讥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低下头认命地往自己头上系额带。

小内侍手中剩下的缎带仍是红多绿少,剩下的人没得太多选择,大多取了红色的系上,与齐晟组成了一对。

两队人马分列而立,红色这队除了我与张茶茶,还有少年打扮的江氏,剩下的都是男人。

对面的绿队却正好相反,茅厕君与杨严两人成了党代表,身边站的是一水的娘子军。

不行,这场球没法打,怎么也得互换几个人再说!

我高举了球杆正要出列说话,却听得场中一声锣响,击球赛竟然开始了!我这手里的杆子还没放下来,就同上次击球赛一样,只见人不见球了。

我实在没胆子策马追着他们跑,只能老实地待在外围看着,恨不得喊一嗓子“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杨严侧身转臂,将球打得极远,引得众人都纵马追了上去。江氏人虽长得柔弱,可骑术却着实不错,紧随在杨严之后,从马上俯身挥杆去抢那球。杨严动作比江氏快了一步,不及她触到球,球杆轻轻一拨就将球拨向了同队的绿篱马前。

江氏追着那球又往绿篱那边并了过去。

眼看着绿篱一手勒缰,一手高高扬起了球杆,我暗呼一声坏了,这哪里像是要打球,分明是要打人啊!我这里一声惊呼还没出口,赵王却忽地策马从江氏与绿篱中间穿了过去,带走了那球,也顺势冲开了她二人。

我这里刚松了一口气,心脏还不及落回原处,黄氏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江氏马后,亏得齐晟一杆子又把球打到了别处,江氏双腿一夹马腹,猛地掉头,顿时甩开了黄氏。

不过片刻工夫,我已是出了两身的冷汗。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一次拨转了马头往场边走,然后便听得有几个声音几乎同时从身后响了起来。

张茶茶高声叫:“大姐姐,带球快走!”

杨严大喊:“截下她!”

齐晟却是厉声喝道:“让开!”

在这一片高呼声中,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见那拳头大小的球,挟着呼啸之声往我这边飞落下来,紧接着,十余名骑手都纵马向我这边冲驰了过来。

黄尘滚滚中,一身白衣的江氏一马当先,身后紧追着黄氏几个,虽隔得还远,我却是清晰地看到了江氏唇边的那抹讥诮。

果然,一个不差的都来了。

我顾不得击球,只忙着催马向前跑,生怕再被后面的人给撞上一般。

就听得有人在后面喊道:“向右前!”

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往右带了带马头,下一秒钟,齐晟已从我的左后方冲了上来,擦着我身侧驰过,逼带着我的马又向外围跑了几步。就这么一个耽误间,那边茅厕君也已越众而出,弯腰将球击向与我相反的方向。

于是,众人又纷纷拨转马头,追着那球去了。

我惊魂未定,绿篱纵马飞驰了过来,急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声线发紧,还说不出话来,只能摆了摆手。

张茶茶在我身边勒缓了马,抱怨道:“大姐姐,刚才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差点就能得分了!你跑什么啊?亏得我那么辛苦地抢到球给你打过来!”

我跑什么?我不跑就要没命了啊!傻丫头,你还给我打球,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啊!我觉得和一个黄毛丫头扯不清这些,索性也不理她,径直地往场边跑去,然后翻身下马,把缰绳往迎过来的内侍身上一扔,自己转身上了看台。

打吧,反正老子的戏份已经演完了,剩下的你们就是打死几个,老子也不管了!

写意脸色还有些发白,忙迎了过来,一面给我递过热帕子擦手,一面低声说道:“那球是江氏传给三姑娘的。”

我略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写意又说道:“奴婢觉得黄氏几个也是心怀鬼胎,刚才若不是她们有意冲撞,情形也不会如此凶险。”

我正擦着脸,闻言愣了愣,却没说话。

写意似迟疑了一下,这才又张嘴道:“还有楚王……”

“够了!”我恼怒地出声打断了她,将手巾甩给了她,“我不想再听这些了。”

写意怯怯地闭上了嘴,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忽地想起杨严说的那句“写意不可信”来,不由得叹了口气,缓和了口气,与她说道:“写意,我觉得很累,算计来算计去,怎么也算计不来人心,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说完了,便走到乳娘身边抱过了葳儿来,小葳儿,咱们回去吧,这里的人都太野蛮了,你可千万不要和她们学!

我这里正抱着小娃娃慢悠悠地往台下走,远处球场上却是忽地混乱起来,就听得场边有人惊呼道:“有人落马了!”

这么快就有人遭了暗算了?

我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片刻之后,几个内侍用锦彩兜子从人群中抬了一个人出来,就瞧那人身形颀长,青色锦袍,却是赵王!也不知伤势如何,只见他用双手紧抱着一条腿,口中“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有人受伤,这球自然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这里离太医院不远,齐晟就叫人将赵王直接抬了过去,绿篱惶急之中往我这边望了一眼,便匆忙忙地追着赵王去了。

我一看这般情形,知道眼下先走不了了,只好打起精神过去应付齐晟与茅厕君等人。

不一会儿,太医院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赵王只是扭伤了脚,骨头没事,歇上几日就行了。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带笑容地打发了众人离去,自己也带着孩子回了兴圣宫。

待洗过了澡,写意趁着我身边无人,几经迟疑后才又问我道:“娘娘为什么不把黄氏等人叫过来敲打一番?也好问一问当时的情形,赵王骑术精湛,怎么会落了马?”

我懒洋洋地摊在床上,连嘴巴都懒得动。

赵王为什么会落马?这还用问吗?整个球场上,还有比他更合适落马的人吗?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失笑出声,其实赵王一直就是个倒霉孩子,一个看得无比透彻却又十分无奈的倒霉孩子。

过了几日,赵王拐着脚进我宫里来探望。

我正躺在殿前的摇椅上晒懒筋,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随意地说了一句“坐”,然后就叫写意去给他沏茶。

赵王左右看了看,认命地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皇嫂,咱别再和皇上赌这口气了,成吗?”

我乐了,偷偷瞄了一眼远处垂头侍立的宫女,从摇椅上撑起半个身子,凑近了赵王,低声调戏他道:“哎?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离了这个地方,咱们两个结伴去游遍天下的名川大河,如何?”

赵王下意识地往后仰着身体,强自镇定着,小声问我道:“皇嫂是觉得咱们两个加起来就能算计过皇上了?”

好大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我嘲弄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自然是算计不过的,这世上有谁是他的对手?我想与楚王结盟,他用事实告诉我男人靠不住。我转回头去笼络女人,他又用小小一场球赛,给我揭开了女人们虚伪的面纱。”

赵王沉默半晌,忽地轻声说道:“偏生她还那样傻,明知他的目的,却还要留在他的身边。”

我一怔,问:“你是说江氏?”

赵王抬眼看我,问我道:“你恨不恨她?”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赵王却是扯着嘴角自嘲地笑笑,“我却恨,恨她对我奉到她面前的感情不屑一顾,却要去追一份明明无望的感情。”

他看着我,忽地问道:“你可知道那年马鞍下的钢针是谁放的?”

那年江氏因为那钢针而落马,摔得身上几处骨折,借了那个机会,赵王才能留守盛都,才会有了后面的宛江之事……我没有答话,他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那就说明十有八九不是他放的了。

赵王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是她,想不到吧,是她自己。不管我多恨她,我都对她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她为了逼我向皇上出手,也为了叫我以后能对她放手,将自己摔成了那般模样。”

我听得惊住了,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非但个个嘴里没有真话,还都这样心狠手辣,对自己也能下得那样的狠手。

我忽地想起了宛江上齐晟知道是赵王暗算他时的神情,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浓厚而又无奈……当时的他,是不是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赵王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皇嫂,自从那年落水后,你就全变了一个人。可就是现在的你,才会叫他喜欢。因为你不是我们这种人,不论你表现得怎么张牙舞爪,说多少狠话,办多少自认为心狠手辣的事情,你都和我们不一样。你手上没有沾血,也不会两句话不对就要人性命。我们从小便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从根上就已经是烂透了的。可你不同,你内里是明亮干燥的,是我们这些人做梦都要向往的。所以……”

他静静地看着我,“皇上那里不会害你,不管以后形势如何,只要你肯站在他的身边,他都会拉住你的手,他才是你真正的依仗。”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中明明想笑,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只轻声问道:“当我和他的利益起了冲突的时候,当他要把整个张家都连根拔起的时候,他还会是我的依仗吗?他还能护得住我吗?”

赵王叹了口气,答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护住护不住之说,只有想不想护。再懦弱无能的丈夫,只要他想,也能在刀斧劈过来的时候把妻子掩于身后,只是看他把什么看得更重罢了,除此之外都是借口。”

我有些怔怔地,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赵王笑了,答道:“这就看出我其实也是个很卑鄙的人,因为我想着皇嫂能和皇上恩爱,想着叫江氏也体会一下自己的心被人弃之如敝帚的感觉,叫她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上别人。”

我睁大了眼睛瞅他半天,也没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端倪来,最后只能放弃。

赵王爽朗地笑了,说道:“皇嫂,我就说你以后少动脑子,别的且不说,就说我刚才说的话中,你可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看他笑得如此贱皮,我是真想给他脸上来一脚啊。

他见我不说话,又笑着继续道:“连这你都分辨不出,你又如何知道他们谁在对你说真话,谁在对你说假话?”

那边写意已经端着茶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倾身逼近了赵王,低声问道:“当江氏还是你媳妇的时候,齐晟有没有给你戴过绿帽子?”

赵王一愣。

我不等他反应,又凑到了他耳朵边上,故意将声线逼得低哑暧昧,“那你想不想报复他一下,也送他一顶戴戴?”

眼角余光处就瞥到写意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

赵王却是火烧屁股般,噌地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脚也不拐了,利索地往远处连蹿了几步才停下来,颤声道:“皇嫂,开这玩笑可是会要人命的。”

我笑笑,冲着赵王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处来喝茶。

赵王忙面上带着惊恐的表情,眼中却闪着温暖的笑意,摆了摆手,说道:“不了,臣弟还得去给皇祖母请安,就省了皇嫂这杯茶吧。”

说完,竟又拐着脚走了。

待他走上抄手游廊,我忽地高声叫道:“错了,错了。”

赵王回头疑惑地看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他的,压低声音喊道:“拐错了,刚才是那一只!”

赵王低头找了半天感觉,最后终于换了另一只脚,继续拐着出去了。

写意在我身后掩口而笑。

我漫不经心地问她道:“写意,皇上已经几天没来后宫了?”

写意伸出手,大仙一般掐算起来。

我等了半天,终于听她答道:“五日,自从上次球赛之后,已经有五日了。”

我原以为她会说出点别的来,没想到就只是给我报了个数。

写意问:“娘娘想做什么?”

我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想做什么?

我松了那么多日子的线,现在总得收上一收了。

我从摇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吩咐写意道:“叫厨房里煮一锅大补的汤药,咱们给皇上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