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1/5)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这种国家、体制和人都是善的,正义的。若这种制度在国家管理与个人品性培育中是善的,那余下的制度便全都是恶的,错误的,具体分为四种类型。

格劳孔:分别是什么?

(我正准备按照看似自然的顺序,罗列出这四种类型的制度,这时坐在阿德曼托斯身旁的波勒马霍斯从上边伸手,抓着格劳孔上衣的肩膀处,将格劳孔拉到近处耳语了几句。大半我们都没听清,只听清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是不是要放他离开?如若不然,应该怎么做?”阿德曼托斯随即用非常响亮的声音说:“绝对不能放他离开。”听到这儿,我开始向他们提问。)

苏格拉底:你们两个不能放谁离开?

阿德曼托斯:你。

苏格拉底:我?为什么?

阿德曼托斯:我们认为你在偷奸耍滑,在整个辩论中,有一大段内容并不是毫不重要的,你却想要避开它们,不跟我们解释,以为随意说上几句,就能略过不提。好像所有人都能清楚了解,跟女人孩子相关的问题中那项原则“朋友不分你我”,对女人孩子也能适用。

苏格拉底:阿德曼托斯,我说错了吗?

阿德曼托斯:你说得没错,但跟其余事情一样,这里的“没错”也需要解释,怎样才能做到不分你我?在多种方法中,你内心认同的是哪种方法,你应让我们了解。为了听你就生养、教育孩子,就女人和孩子不分你我的问题做出解释,我们已等待多时。在我们看来,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其的处理正确与否,会严重影响国家的未来。眼下,你想去处理另外一个问题,可这个问题你还没解释完呢。刚刚你也听到了,我们已经决定,在你把这个问题解释得跟其余问题同样清楚之前,不许你离开。

格劳孔:没错,我也赞同这么做。

色拉叙马赫斯:你大可以认为,这个决定是由我们所有人共同做出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你们想重新开始讨论国家体制,这要花费多少精力!我正为我们的讨论结束暗自感到欢喜。因为你们能接纳我的观点,没有不同意见,我便很满足了。你们的这一要求会引发激烈的辩论,而你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我极力想要绕开此处,以免泥足深陷,因为我一早就预测到会这样。

色拉叙马赫斯:啊!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到这儿,难道不是为了听辩论,而是为了赚大钱吗?

苏格拉底:听辩论也不能没有度。

格劳孔:苏格拉底,聪明人听这种辩论的度,便是直到死亡才肯停下来。所以你不用忧心我们,也不要不耐烦,请你针对我们的问题做出解答:在你看来,我们的保卫者要将女人、孩子变成大家共有的,具体该做些什么?所有人都承认,最困难的教育阶段便是孩子出生到正式接受教育的阶段,在此期间,应如何培育他们?请把这所有问题的答案说给我们听。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跟之前探讨的问题相比,此处存在更多疑点,要解答这些问题并非易事。因为大家会质疑我的意见有没有可行性,是不是最具有可行性。所以亲爱的朋友,我很担心大家会觉得我的理论是种妄想,而不敢触及这一问题。

格劳孔:别担心,对于你,我们这些旁听者都怀有善良与信任,你所面临的困境,我们都能体谅。

苏格拉底:你是想激励我才这样说吗,我的老友?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但是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因为这种激励能在我对自己要说的话非常自信时,发挥很好的作用。跟很合得来的朋友共同讨论大家最关注的事,若是胸有成竹,当然能说得很有条理,游刃有余。可若是突然上阵,毫无把握,仓皇失措,就跟我现在一样,结果就会很恐怖。我并不是像小孩子那样,担心别人笑话我。我担心的是自己在最不应摔倒的地方摔倒了,并将所有朋友都绊倒了,大家摔成一片,找不到真理在何处!因此,格劳孔,我要先祈求复仇女神能宽恕我,然后再开始说这个问题。我认为,不慎伤人性命的罪过不算严重,但在世人面前,将美与丑、善与恶、正义与不正义混为一谈,却是相当严重的罪过。因此,只有在仇敌中间才能做这种危险的事,在朋友中间则不能做。我并不会因为你的激励,变得比先前更勇敢。

(格劳孔笑起来。)

格劳孔:苏格拉底,请你勇敢地往下说吧!就算在这场辩论中,你偶尔会犯错,会危害我们,我们也会像判决失手杀人的案件那样,不计较你对我们的欺骗,赦免你的罪过,放你离开。

苏格拉底:那好,既然被赦免之人从法律上说没有罪过,那在我们这儿,必然也是如此。

格劳孔:那就别再推辞,继续往下说吧。

苏格拉底:眼下,我们务必要重新描述一些内容。根据原有的顺序,我们可能一早就该描述这些了。男人让女人在自己的演出结束后上台表演,这个法子应该很不错,特别是在你们心急想听我说的情况下。在我看来,先前开始探讨男人的问题时,我们提出了一些意见,根据这些方法保留、利用孩子和女人,对按照我们之前提到的方式接受教育、长大成人的男人而言,是仅有的正确选择。当时我们为了证明他们应该成为羊群的保卫者,倾尽全力,你对此还有印象吗?

格劳孔:还有印象。

苏格拉底:我们继续沿用这种比方,观察用相同的方式培养、训练女人,是否合适。

格劳孔:这是种什么样的方式?

苏格拉底:我们是要求母狗参与所有保卫工作,跟公狗共同守在外边,还是让公狗独自保卫羊群,让母狗只负责在家里生育、抚养小狗?

格劳孔:我们认为大家要共同参与所有工作,不过母狗比较弱小,公狗比较强大。

苏格拉底:你可以在不为动物提供相同的生活条件和训练的前提下,对它们毫不区分地加以利用吗?

格劳孔:不可以。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我们必须先让女人接受相同的教育,然后才能像利用男人一般,毫不区分地利用女人。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一直以来,我们在教育男人时,借助的都是音乐与体操。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除了必须让女人接受这两种教育外,还要让她们接受军事教育,这样才能毫不区分地利用女人。

格劳孔:站在你的角度,这种说法好像是成立的。

苏格拉底:那好。因为我们刚刚谈到的很多提议都背离了现在的习俗,所以我担心要将其应用于实践,可能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格劳孔: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你认为,哪项提议最滑稽?很明显是在健身房中,女人跟男人一样全身赤裸[古希腊男性在锻炼时都要脱光衣服,全身赤裸。——译者注

],练习体操,是这样吗?除了年纪轻轻的女人,上了年纪、满脸皱纹的女人也要跟那些老头儿一样,在健身房不停地操练,这可不是什么美景,还有什么比这更滑稽呢?

格劳孔:啊,当前看来好像是很滑稽。

苏格拉底:我们对以下问题的讨论已经开了头,包括女性体育与艺术教育改革,特别是女人要接受军事训练,包括佩带兵器、骑马之类。我们要继续讨论,不能放弃,别怕风雅之人的玩笑与讥讽,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格劳孔: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踏上立法的道路后,我们断然不能因为遭遇困境而退后。我们要请诸位批评家庄重些,摒弃一贯的轻浮,回想希腊人不久之前还觉得男性在人前全身赤裸,是件羞耻、滑稽的事,跟当前大部分野蛮人的观点没有区别。你也了解,才子派喜剧家也曾嘲讽过最早全身赤裸进行操练的克里特人,以及之后采取相同做法的斯巴达人,是这样吗?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可我觉得,跟遮挡相比,让这种事物全都赤裸展现出来是更好的选择,而且面对被理智评价为最善的事物,被眼睛评价为滑稽的事物通常就不滑稽了,这些都已从经验中得到证实。这表明以下这种人是在胡说八道,他们觉得除了罪恶以外的事物都很滑稽,罪恶却不滑稽,他们不断留意愚蠢与罪恶以外的情况,冷嘲热讽,却放过了愚蠢与罪恶,他们拒绝将善作为美的标准,却想方设法树立其余美的标准,装模作样。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这些提议是不是可行,是否就是我们要达成统一的第一点?因为我们不理会发言者是在讲笑话还是真话,我们已经预备好要提出以下问题:根据其本性,女人是能担当男人的所有职责,还是无法担当任何职责,又或是能担当其中几种职责,仅此而已?若是最后一种情况,那这几种职责中是否包含战争?我们的讨论从这个开头慢慢深入下去,最后得出的结论将是最完美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不是吗?

格劳孔:这个法子确实再好不过。

苏格拉底:为了避免只听我们一方发言,无人帮我们想象中的辩论对手说话,我们是否需要帮他们向我们提出反驳?

格劳孔:绝对可以。

苏格拉底:我们就来帮他们反驳吧:“亲爱的苏格拉底和格劳孔,让其余人批判你们,真的没这种必要。最开始为你们的城邦建立展开讨论时,你们已经认同了所有人都应做自己生来最适合的工作,将其作为一项原则。”

格劳孔:我们确实认同了这项原则,我对此还有印象,难道不是吗?

苏格拉底:而他们会提出这种问题,男人和女人生来就存在巨大的差异,难道不是吗?我们说是,他们就会问,为了照应这种生来就有的差异,我们是否需要为男人和女人安排不一样的工作?我们说需要,他们会继续问,一边说男人和女人生来就存在巨大的差异,一边又说他们应从事相同的工作,这不是很矛盾吗,这不是在犯错吗?这样我们该如何是好?聪慧的你,能为此做出解答吗?

格劳孔:我确实很难马上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做出解答,只好拜托你根据你的心意,帮我们这方提出反驳。

苏格拉底:亲爱的格劳孔,我一早便发现了这些难题和其余很多相似的难题,所以我很不愿涉及这样一些立法方面的问题,包括怎样把女人和孩子变得不分你我,怎样对其进行教育。

格劳孔:这个问题看起来确实很难解决,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这是自然的。不过,我们已经掉进了水里,小池塘也好,汪洋大海也好,都只能游下去,无论如何不能回头。

格劳孔:说得再正确不过了。

苏格拉底:我们只能怀着平安结束这场辩论的愿望,继续往下游。要是音乐家阿利安的海豚能载着我们离开,或有其余救急方法就好了。

格劳孔:你说得没错。

苏格拉底:那我们观察一下,是否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天分不同的人,应从事不同的工作,这点已得到我们的认同。而男人和女人的天分不同,我们却说天分不同的人应从事相同的工作,这不等于自己驳倒了自己?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辩论的艺术拥有多么伟大的力量啊,亲爱的格劳孔!

格劳孔:为什么这么说?

苏格拉底:因为我看见很多人掉进了这一圈套,自己却无法掌控。他们其实是在争吵,他们却觉得是辩论。只因他们只会根据句子的表面意思寻觅其自我矛盾的地方,不会分辨其在内涵方面的差异。他们的辩论并非辩证式的,仅仅是抠字眼儿吵架而已。

格劳孔:没错,很多情况下都是如此。但我们这儿也是一样吗?请你回答。

苏格拉底:肯定是的。在这儿,我们可能会在无意间开始一场咬文嚼字的争执,我因此很是忧心。

格劳孔:这是为什么呢?

苏格拉底:天分不同,便不应投身相同的工作。我们针对这项原则的表面意思,勇敢地锱铢必较,却从未安静下来,思考到底何谓不同的天分和相同的天分,到底何谓为不同的天分安排不同的工作,为相同的天分安排相同的工作。

格劳孔:我们的确没思考过这些问题。

苏格拉底:我们不妨以这项原则为依据,向自己提问:光头的人和留长发的人,天分是否相同?若相同,是否就要禁止其中一种人成为鞋匠,而不禁止另外一种人成为鞋匠?

格劳孔:这简直太滑稽了。

苏格拉底:之所以滑稽,是因为我们谈到的天分相同与不同,只跟行业的相同与不同相关,绝非绝对与无限制的。举个例子,同样擅长治病救人的男人和女人拥有相同的天分,你认为如何?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可同样是男人,医生与木匠却有不同的天分。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若我们发觉一种工作更适合男性或是女性去做,就能安排男性或是女性去做这种工作。可若我们发觉男性与女性只有生理方面存在差异,男性释放精子,女性受精怀孕,就无法由此推导出男性与女性存在我们提到的工作差异。我们的保卫者与其妻子应承担相同的工作,这便是我们坚持的观点。

格劳孔: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另外要让反驳者回答我们,哪些有利于国家建设的技术与职业只适合女性,哪些只适合男性?

格劳孔:不管怎么看,这个问题都公正且合理。

苏格拉底:对方可能会跟你刚刚一样,表示要马上给出满意的回复,并不简单,不过也不算很难,只是需要时间思考。

格劳孔:这是有可能的。

苏格拉底:为了有机会向反对者证实,在国家治理中,不存在任何男人能处理,女人无法处理的事务,我们能不能让反对者始终跟在我们身边?

格劳孔:能。

苏格拉底:我们来向其提问:“你有何依据,说这个人对一件事有天分,那个人对这件事没有天分?你的依据是不是这个人学习这件事很简单,那个人学习这件事很艰难?是不是有人学了马上就能明白,并能触类旁通,有人却连自己学习的内容都没有印象,哪怕此前经历了长时间的学习?是不是有人的身体可以服务心灵,并将这种服务发挥到极致,有人的身体却会对心灵的发展造成阻挠?要在所有事情上将有天分和没有天分区别开来,你还有其余什么依据吗?”

格劳孔:任何人都找不到其余依据。

苏格拉底:那是否存在某种人类的工作,男人在以上各个方面,都不会比女人表现更为出色?这类工作包括纺织、做饭、做点心之类,我们是否需要将其逐一罗列出来?女人在其中自诩为专业人士,会因败给男人感到羞耻,担心别人会因此讥讽自己。

格劳孔:没错。不妨这样说,在所有工作中,一种性别都远胜过另外一种性别。尽管很多女人确实比很多男人更善于做很多工作,但你说的情况大致没错。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朋友,所有国家治理的工作都不会因为正在做这项工作的是女人,就变得只属于女人,也不会因为正在做这项工作的是男人,就变得只属于男人。男性和女性都拥有多种多样的天分。男性和女性都能参与任何一种工作,这是由自然决定的,只不过女性整体而言,要比男性稍弱。

格劳孔: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要拒绝分配给女性任何工作,而将所有工作都分配给男性?

格劳孔:这怎么可以?

苏格拉底:我认为,更恰当的说法是有些女人有医学天分,有些女人没有;有些女人有音乐天分,有些女人没有。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可以说,有些女人有运动天分,喜欢作战;有些女人却天生不喜欢作战和运动?

格劳孔:可以。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可以说,有些女人热爱智慧,有些女人反感智慧;有些女人性格坚强,有些女人性格怯懦?

格劳孔:可以。

苏格拉底:所以有些女人有能力担当保卫者,有些女人没有能力担当保卫者。而我们在从男人中挑选保卫者时,也能以相同的天分作为依据,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在国家保卫者这份工作中,女人能跟男人一样胜任,不过,女人稍弱,男人稍强,这便是二者仅有的差异。

格劳孔:是的,这点显而易见。

苏格拉底:所以女人若拥有跟男人相同的才能与天分,便能跟男人一样被选中,共同生活,共同担当保卫者的责任。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我们是不是应为相同天分的人分配相同的工作?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之前我们答应让保卫者的妻子接受音乐、体育训练,跟自然相符。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提议的法律跟自然相符,表明我们的立法并非妄想,而合乎现实。这样说来,跟自然不相符的,其实是现在的普遍做法。

格劳孔:好像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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