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回 千年(1/2)

玉竹的曳地裙摆拖过满地凌乱的竹叶,微微簌簌,她的面色微白,眉心仿佛有一丝忧色,美人蹙眉向来惹人怜爱,只可惜暗夜沉沉无人识。

她一路无声无息的行至书房,轻轻靠在树下凝望良久,远远房内烛影绰约,白商陆端坐于窗下桌案前,垂首执笔仿佛在写些什么,对窗外的情形分毫不知。

透过窗棂,玉竹望了许久,徘徊许久,几番抬手,终是没有勇气叩门,直到天边微明,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玉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白商陆竟然陡然起身,望了窗外许久,最后将写了一夜的薄纸拂到地上,可那页薄纸上写了整夜竟都只是空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全部都知道,只是他们都在等待中错过了彼此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的心思,你不言我不语,只怕就更分辨的清楚了。

真不知白商陆是没有做将军的命,还是天生的扫帚星,这一仗他仍旧是大败,被石决明扛了回来,败军之将本不会有人相迎,可白商陆抬眼一瞧,如血残阳笼罩的城门下却立着玉竹,容色淡然仿若无事发生,牵一匹瘦马相迎。他神情微动,却只在转瞬之间便散尽了,艰难道:“来看我的狼狈不堪。”

玉竹扫了他一眼,眸光却落在了石决明的身上,抬手撩过额前的碎发,轻笑一声:“你又不是头一回大败而归,有什么可看的,我只是来看看故人。”

白商陆痛的紧闭双眸,仔细一瞧,仿佛眼角还挂了些许泪珠儿,他一身的重伤轻伤,大败已折损了他的名望,而玉竹冷如寒冰的言语,更是击碎了他仅剩的自尊,如何能不痛,故而他一入房门,便陷入昏迷,整夜只喃喃说着什么,仔细一听,竟是玉竹的名字,守在他身边的玉竹怔了一怔,对石决明说道:“他不能死。”

石决明一怔,摇摇头:“你可知道他受的什么伤。”

玉竹抿着唇角一笑,如春日繁花绽开:“知道,有你我在,什么伤都伤不到他。”

石决明的手一顿,指尖的珠串簌簌散开,夜风自窗棂袭入,细碎的粉末纷纷扬扬,仿佛一层轻纱,将他的神情笼的不那么分明,声音却及其决然:“他的死正是你的解脱,我求之不得,怎还会帮你。”

玉竹定定相望,终年哀伤的眸子亮如晨星,闪着异样的光彩,格外的从容:“你会的。”

石决明死死拽住她的手,满是哀痛的连连摇头:“我不会的,玉竹,我告诉你,我不会帮你的。”

玉竹却决然抽出手,取出一把匕首,在眼前一晃,喃喃道:“你会的,你知道的,若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言罢,她重重望了石决明一眼,他眸光一暗,颤抖着捧了盏灯过来,将匕首烧热,在白商陆的胸口与玉竹的掌心上划过血痕,玉竹凉凉一笑,抬手按在了白商陆的伤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玉竹缓缓收回手掌,面色青白,如微白的天边,无一丝血色,折腾了一整夜,天边露出微光,那是世间的生机,亦是白商陆的生机。

石决明抬起手想抚一抚她的面庞,却终是在她面颊边上停驻,良久,才长叹一声,负手立在窗下,目光游离不知落于何处:“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声音淡而远,一如玉竹现下的脆弱光景。

“没什么打算,过一日算一日。”玉竹坐在床边,眼眸一刻不眨的望着白商陆,仿佛下一刻便再也看不到了,才要在这一刻,将这一生都看尽。

“你在这也不痛快,干脆同我走罢。”石决明总算鼓起勇气,疾步行到她的跟前,握住她的手。

玉竹摇摇头,极快的抽出手,轻笑道:“只求你一桩事,不要告诉他此事。”

晨曦如血,斜入房内,在青砖烙下深深浅浅的金色痕迹,白商陆缓缓醒来,眸光一如往昔的淡漠,甚至有些恨意,死死掐住了玉竹的手腕,冷冷道:“你就如此恨我,恨不得手刃了我。”

玉竹一怔,拦住了本想解释的石决明,仍旧淡笑:“呆了这么些年,功夫都费了,刀锋偏走,还是没能杀了你。”

话未完,她已被白商陆推倒,重重摔在地上,扬起的轻尘蒙了她的双眼,蒙了那一张断了生机的面庞。

在那之后,便是半枫荷一直侍奉在侧,直到白商陆痊愈,而玉竹是真正的缠绵病榻,一病不起。白商陆从未过问过她的病,仿佛她从未病倒过,或者是她从未出现过。

反倒是石决明,每日都打发人快马加鞭送来各色药材和补品,隔三差五的亲自来看玉竹,毫不忌讳白商陆怨且恨的目光。

就这样拖了大半年的功夫,玉竹的身子竟有了好转,勉强可以起身下床,只是比身子盛时的她添了几分憔悴孱弱,她想,或许这便是回光返照的意味。

这一日,白商陆拦下在院中闲闲而行的玉竹,眉眼间皆是寒意:“过几日我要办喜事。”

“喜事,是冲喜罢,只怕你的身子熬不到大喜之日。”玉竹抬了抬眼帘,淡然的话如白刃,只想一刀取了他的性命,多一刻都不想让他活着。她有这样的本事,能单骑闯战场,功夫自然不差,只是从前,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那是她不愿记起的从前,也是他一剑割舍的从前,或者说,再如何的想让他死掉,却也不想让他真正死掉。

“要叫你失望了,我早已痊愈,要纳半枫荷为妾。”

“她也配。”斜阳里扬起一阵轻笑,透着几多寂寥,再如何的繁华似锦,花事荼蘼,终是要落幕了。

“她若不配,你便更不配.....”

“怎样,想休了我,娶她为妻。”玉竹扬起头,眸光落入竹林深处,眼角缓缓攒出落寞笑意。

“那又有何不可,她如玉之身跟了我,为妾是天大的委屈了。”

此言一出,玉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要紧的不是他娶的是谁,不是娶得那个人能不能生养,要紧的是如玉之身。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她的过往,而是如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难言,才会将情绪敛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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