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字(3/3)

“你一直看我做甚,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挖下来。”宇文枫也是半醒着的,刚从花丛中游过一番,他身上的粉脂味,浓得胜过他的酒气。

酒鬼的眼色笑了,他咧开嘴,爬滚式远离他,觉得他很恶心,替林芷感到不值。

世间的非尘物居然配这种人,这让他想起了虹阳宗,不过宇文枫还比不上虹阳宗,在酒鬼心里,虹阳宗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

他现在再也不想惹事生非了,如今好好过着自己醉中梦不醒的日子,会让他更加舒服一些。

宇文枫见他识相,一副对他拳打脚踢的模样,然后大笑,像极了耍酒疯的疯子。

“官人,你怎么醉醺醺的回来了,是去了哪里?”宇文枫的两位夫人将他搀进了府,然后命人关上门后,忽然就是大风刮来,严寒将至。

一个多月过去了,往日热闹的宇文府,现在无比寂静,也许冬天快要来了,都足不出户,没有了人气。

酒鬼为做好过冬的准备,学着老鼠的形式,开始准备屯粮,反正他最不缺钱,多买些酒藏在洞里,足够他在洞中一直待到春来。

冬日的洞穴相对温暖,酒鬼冷了就喝酒,饿了就找存好的肉,在他醒来的时候,就是饿了,饱了后,就酒醉自己,在昏睡下去。

这几年里,他做过许多的梦,他和唐欣儿在梦里婚礼的场景,还有两人洞府花烛,策马奔腾在无际花海,闯荡过大江南北,这些他记得的,在梦里都一次次重温一遍。

当他梦到唐欣儿死了,他就会醒来,每当是这个时候,就是他饿了。

阳光照耀在雪上,晶莹剔透的小冰片凝结成了一滴滴水,水滴的声音汇集成了溪流,洞中的水也更加清澈。

“哐啷”一声,一人闯入了洞中,天窗之下,有人惊呼道“这里居然还住着人。”

那冒昧的人,踢到了酒壶,他仔细的对洞中观察一番,发现有一人醉倒在地上。

他走上前来,摇了摇他,说声道“喂,醒醒。”

酒鬼浓浓的睡意,翻了翻身,不想理他。

“喂,这里可不可以让我借助一段时日啊。”那人言语活巧,倒是对酒鬼有几分尊重,看他睡这么沉,便不打扰他了。

“我就当你答应我了,我不嫌弃你,不会少你好处的。”随后他把他搬来的一些东西摆了进来,好好的对这个洞进行装饰了一番。

新来的住客,在这里好好的弄了一番后,倒是有模有样,他自己忙里忙外,增添一些家具饰品,原本角落漆黑的地方也点上了烛光,瞬间这个山洞有了一个家的感觉。

酒鬼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就看到了洞里的许多变化,他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刚好这时,造就这个洞的人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对他面对微笑道“你醒了。”

“这,是哪?”酒鬼问了一句愚蠢的话,进了的人,听着都忍不住笑了。

他道“我应该问你才对,这不是你住的地方吗?”

酒鬼再看了看,他手摸自己头,一阵隐痛直接涌进了心上。

来者一眼看出了问题,他道“你这是过度饮酒,长期睡眠所致,气血攻心,小心命没了。”

“你是谁,你这是要做什么。”酒鬼看着他,一脸疑问。

“我呀。”他顿了顿又道“蓬莱山,云似海。”

“云似海。”酒鬼听着并不惊讶,但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说过。

“看你也是一无所知,借你贵处待一段时间,你会有很多好处的。”自称云似海的少年笑着道,像是在为酒鬼庆祝,他这是有福气。

不过酒鬼也不是好诓骗的,他仔细想了想,关于云似海他记起了一些来,印象里,云似海是天下人尽皆知的神医,好喜四处游荡,随缘医人,不过他已经年岁近百,根本不是眼前这位少年郎。

“你根本不是他,你究竟是谁。”酒鬼说道。

那人惊讶地看向这个乞丐,也不是他想的那般无知,他这一次丝毫不隐晦道“我虽不是云似海,但我的确是个医者,我叫不戈。”

“不戈。”酒鬼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看不戈的样貌,也不像是在诓他。

“是的,不戈叨扰了,日后请多关照。”不戈总是一副好面容,对别人,永远都是笑着一张脸,这来源于他的内心,他的善意,可以让别人对他放松警惕。

“你怎么来我这鬼地方。”酒鬼继续喝酒,边喝边问道。

“缘分。”不戈还在忙碌着装置,他给酒鬼的答案简单明了。

这让酒鬼很难信服,他这副模样,这里都是哄臭的酒气,在洞外的人,都能闻到这股恶臭,不敢进洞。

“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不戈准备铺好着床,问道。

“我没有名字。”酒鬼喝着酒,淡淡的回了他这句道。

“没有名字?”不戈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道“既然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个可好。”

“我不需要。”不戈倒是对他很热情,可是酒鬼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那以后我们共处一室,我怎么称呼你呢。”不戈想想以后要与他同处在这,也应该多招呼他。

酒鬼睁眼看他,看情况是真的打算是要和他抢地盘了,酒鬼不知怎的,开始不悦了。

他说道“叫我死人。”

“你明明是个活人,干嘛称自己是死人。”不戈不解道。

“你烦不烦啊。”酒鬼不耐烦道。

“额,我这人就这样,你可要忍着点啊。”不戈道歉道。

“我喜欢清净,请你不要扰我。”

“我不喜欢清净,我喜欢热闹点好。”

“那请你离开。”

“让我离开也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生之所,你得负责帮我找到别的去处,而且是要我满意的。”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来我这,我本就不同意,也不知道这有哪好,你还是另寻别处吧。”

“你还别说,这里我可是看过的,风水上佳,而且这里地处山林,适合采药,我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争论,以前酒鬼都是爱管不管的,如今有人和他争这个山洞,他倒是不情愿得很。

“你放心,身为医者,我不会欺你,我看你身上病根之深,恐是再世神仙也救不了你,我呢,不才,有信心将你药到病除。”不戈大话连篇,对自己的夸赞丝毫不收敛。

“倒也是啊,你要是走了,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酒鬼醉笑道。

不戈想来,是酒鬼在曲解他的意思,敢这么说他,也不去打听打听,他不戈遇到的病,有哪个是他治不好的。

山洞增添了一些热闹,聊聊炊烟从天窗冒出,不戈在与酒鬼争争吵吵地时日里,都成了习惯。

酒鬼一直饮酒,不知何时,酒鬼开始厌恶酒的味道,酒变酸了,然后苦了。

不戈笑他,再这样喝下去,就会失去味觉。

实则呢,是不戈在酒鬼昏睡的时候给他下了药,药入酒中,就会使酒的味道变了,久而久之,就算是不下药的酒,酒鬼喝的时候,酒味已经是五味杂陈,难以下咽。

不戈暗中捣鬼,多次警告,却还是劝不了他,酒的味道再怎么样,他都要咽下去。

终于到了他狂吐的阶段,不管喝多少,就得吐多少,酒鬼是在没辙,只好暂歇。

剩下的酒,不戈自己倒上了,他一边喝着,还一边说这酒的好处,酒可以麻醉意识,让人梦回仙处。

酒鬼不知怎么了,没了酒,他想昏睡也睡不着了,更多的时候是他看着不戈在忙碌的捣药,配药,偶尔会下山,去给病人诊治,换些米粮。

酒鬼有些时日不去买酒了,酒家都沮丧了,他或许以为,酒鬼已经死了,他死在哪,也不关他事,只是这常客里少了他这么一个人。

清醒的酒鬼,没了就得效用,整日颓废麻木的发呆,很多他不愿记起的事,现在他都要一一去接受,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对他现在看来,都是梦醒的征兆。

“来,这是我给你调养的汤药,喝了吧。”不戈对酒鬼照顾有佳,即便有手有脚,也是不戈在伺候着。

在不戈眼里,他就是个病人,对待病人,他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圣人,即便他做的苦,做的累,他心中满足,看着自己为酒鬼调养身子一天比一天有要气色,他心中便欣慰。

做好了饭,不戈先喂他,等不戈忙完这一切后,就出洞行医。

每次酒鬼看到不戈,都是那副满意且充足的笑容,他很羡慕,这让他想起了唐欣儿以前也是这样。

等到快夜的时候,不戈回来了,他疲惫的现在自己的椅子上靠半会,然后看在角落黑暗处的酒鬼,冲他笑了笑。

“今天,你去哪了。”酒鬼头一次主动的问起不戈话。

不戈很是惊喜地说道“去了城里,给一个孕妇看诊。”

“我怎么看你今天的笑容有些勉强。”酒鬼虽与不戈隔着远,即便不戈怎么掩饰,身体疲惫,心中并不愉快的气息,被他给察觉到了。

“你还真有点本事,居然看出来了。”不戈笑了笑道,他心里很难受,但是他不会表露给别人看。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酒鬼关心道。

“我医术上,自称已天下无双,可是这人心,我却连一药方都没有。”

从不戈的言语中,酒鬼能感觉一二,不戈是遇到了什么不畅。

他道“那你说说,为何?”

不戈转过身来,想了想,看着酒鬼,他仿佛觉得是找到这么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不戈说道“今日在宇文府,宇文枫的两个夫人,暗中给宇文枫在酒楼相好的女子,下了堕胎的药。”

“虽然有我在,孩子算是保住了,可不难免会有下一次。”不戈淡笑的脸,显得很无助。

“你知道吗,像这样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结局也有很多,身为医者,却无法医心,若是云似海,他就能做得到吧。”不戈边说边笑道。

说着说着,说到了云似海,这让酒鬼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戈诓他说的。

“你也不错啊,竟然医好了我,我就觉得你医术高明。”酒鬼说道。

“这几个月过去了,我现在都已经忘了酒是什么味道,这还多亏了你在我酒里下的药。”酒鬼嘴角勾起,露出少有的笑容。

“你知道,那你为何还喝。”不戈好奇道。

酒鬼叹了口气,略有些惭愧道“我那时在想,你下的那是毒药,要是那样,也最好,干脆被你毒死算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曾经那般小人之心度量他,直到时间推移,他才想起,这些都是在为他调养,一开始就要让他杜绝与酒接触,这个方法效果连他都没有办法拒绝。

就这样悉心调养几个月,他的精神越来越好,神思也越来越清晰,一开始他只想这样一直做一个废人下去,可是不戈一直不放弃地照顾他。

“那你……”不戈迟疑,有许多不解之处,但还是欲言又止。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我这些日子,想清楚了很多事,既然活着,就得做活着该做的事。”酒鬼说完,站了起来,许久不动身子,让他感觉到了身体的沉重。

“你要去哪?”不戈看他模样,言语里有许多告别之意。

“你看好。”酒鬼指着洞中最高的一处可落脚的地方说道“依你采药的能力,应该上这些绝壁不是什么大问题,在那里,我藏有许多财宝,可供你一生无忧。”

不戈听着有些惊讶,财宝什么的,他还头一次听他提及,今日说这些,恐怕是在善后,心中生晾。

“我要走了,那些对我而言都是无用,这些时日劳你在照顾我,后会有期。”酒鬼道别,对不戈行了谢礼,他如今面貌如常,以前脏兮兮的一身,却一点也没有遭到不戈的嫌弃,多次给他洗净。

不戈是个好人,在酒鬼看来,也应该有一个好的报应,第一次主动的言语,竟就是别离。

“等等。”不戈把酒鬼叫住。

酒鬼转身看去,问道“有什么话同我讲吗?”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戈想了想道。

“我,没有名字。”酒鬼回道。

他转身,不戈露出了失望之色,这个曾经与他共处一处也有三四个月的人,竟然连个名字都不晓得,难免会是一种遗憾。

不戈低下了头,本应该阳光灿烂的他,也有这么伤情的一面,大概是离别吧,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那你给我取个吧。”忽然酒鬼言道。

不戈再抬起头,露出喜色,这个一直不知如何称呼的人,忽然瞬间有了眉目,他英俊的面容,已经是再次重生的他,抛开过去,他已经站了起来,开始往前走了。

不戈走上前来,仔细地看了他一番,在第一次见到他,是一个昏昏沉沉的酒鬼,现在看到他,已经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之人。以前酒鬼身上也许发生过了什么,导致他那样荒唐过,现在见他重整旗鼓,一切新好,便为他笑了,他道“你就叫不忧,你看如何。”

“不忧……”酒鬼细细品味,心想,这不是和不戈差别不大的字名吗。

不戈和不忧,这名字里,让酒鬼意想到了许多,近四年的光景,他一直如此,如今这次新生,倒是时刻提醒了他。

“好,以后我就叫不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