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针 超脱(2/5)

沈女红结了针。

祝柳娘等大弟子齐声恭贺:“恭喜师父!贺喜师父!”

沈女红抚摸了一下这幅刚刚完成的绣品,一时间也甚得意。一生所绣虽多,如这一幅《念奴娇》者寥寥可数,最难得的,是此绣逼于御前大比之下、完工于舟车劳顿之中,竟然也能几无一针之失,近乎完美!

她越看越是满意,越看越有信心,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幅《念奴娇》出来,秀秀也得向我称臣了!”

几个大弟子无不点头,她们追随沈女红多年,也是难得一见这般好绣!

祝柳娘道:“高师技艺再高,这一次也必要服膺恩师了。”

沈女红一时间志得意满,含笑点头:“若不是秀秀复出,这一次御前斗秀我都可以不来的。到了最后,她终究欠了一点运气。”她与高眉娘斗绣斗了十几年,一直难分胜负,如果能以此作结,也算完满。

正自欢喜,有小弟子来报:“凰浦绣庄高师傅求见。”

众弟子皆愕然,均想这大半夜的,高眉娘来做什么?

沈女红却笑道:“好,快请!”

二弟子问:“《念奴娇》要收起来不?”

“收起来做什么?”沈女红笑道:“叫她看见,当场服我那是最好!”这话说出口后忽然自责,她一生谦逊平和,将骨子里的十分骄傲都收藏在十二分的修养之中,这时是觉得能胜毕生之敌喜不自胜,所以竟有些失态了,于是转道:“还是先收起来吧,既是御前对决,总要公平才是——对她要公平,对我也要公平,那最后才无遗憾。”

祝柳娘便去收起《念奴娇》,沈女红出来迎见,两人四手相握,沈女红正兴奋呢,所以手都是热的,握着高眉娘时便觉得对方双手微凉,笑问:“怎么这会来见我?”

高眉娘微笑答道:“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沈女红就笑了:“这么多年,可少见你拉下脸来求我呢。什么事快说。”

“你收拾收拾,随我来。”

沈女红也不疑有他,交代了两句,便带着祝柳娘随高眉娘去了。

他们是临时驻扎,今晚是在一个县郊,林叔夜借了一处民房给高眉娘做绣的,这时进了房,沈女红便见面前绷了了一幅绣,看样子似乎也已完工的样子。

她心中不解,且不看绣,问高眉娘:“怎么着?绣出了绝顶好绣,觉得能赢我,向我显摆来着?”这是她刚才动过的心思,在最亲的朋友面前不小心就泄露了。

高眉娘拉着她走近:“说了请你帮忙,就是请你帮忙!”

沈女红来到绣前,再一看,不禁脱口赞道:“好绣!”然而心里也还未慌,脸上笑容仍然挂着。

“先别乱夸奖,你且细看看。”

沈女红情知眼前必是高眉娘要拿来与自己御前对决的绣品了,得了她这句话,这才细看起来,但见此卷约莫九尺,也还不算巨制,画面是一条大江迎面而来,奔流而去,江水来处是远景,去处也是远景,来去之间在画面中有个转折,这个转折便是近景,来水去水的比例并非一比一,所以转折处并非绣幅的最中间,而大概是一比六分二,这个比例后来西方人称为“黄金比例”,只从整体布局上,映入眼帘便给人以整体的完美感。

只看此全图布局,沈女红便心中暗自庆幸:“秀秀的功力果然天下罕有,若不是遇上我,谁能与她匹敌!”

礼部出的题目既是“江水”,这条大河自然就是长江,沈女红再细看时,但见江水浩荡而来又滚滚而去,波澜之中浪花层现,更远处隐有青山与夕阳,月色已显而夕阳未落,染得西面半江红。

沈女红暗中又称赞了一句,却还是觉得未能胜己,不慌不忙再看:画面最近处有一舟二人,这是绣上唯二的两个人物,江中舟上的显然是个渔人,岸边是个樵夫,船头还能看见炭炉煮酒,甲板有倾倒的残杯,显然是两人刚才相逢对饮,此时已将告别,渔樵年纪都已经不小了,渔人正看着樵夫,樵夫望着远江,沈女红于绣道浸淫极深,观绣至此,恍惚间便入了神,一时代入到樵夫身上去,以樵夫之眼再望远江,竟产生了清风拂面的幻觉,也不知从哪里的细节中,感到绣上世界乃是春天……

沈女红微微吃了一惊,拉回心神,暗道:“好厉害!秀秀处理景象人物,竟已达到如此境界!”就听高眉娘对自己说:“我刚才绣完,自己看时,只觉自己是那位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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